射箭,我中意你(12)
“甩弓没弄好,矫枉过正了。”
席舟走到箭靶前,取下箭支,笑着走回来,“抱歉辜负你的期望,所以你看,我也会失误。”
最后那云淡风轻的“也”,让温随皱起眉。
不是因为被提及痛处,语气带不带奚落他还是能听出来的,他是从席舟的话里感受到了别的意思。
席舟将弓放回支架,卸掉左手护臂,因缠得略紧,护臂松开后手不受控地一颤,像有些许痉挛。
但他右手很快搭上左小臂,将其压了下来。
“你……”
“你……”
再转身时两人竟同时开了口,之后又一起陷入沉默。
好在这种微妙的尴尬没持续多久,就有人主动过来解围,郑许然出现在教室门口,“席哥,我给你们送大餐来了,话说你这节课可够久的。”
席舟这才想起看时钟,体验课三十分钟早已经超时了。
他笑笑,“那就先到这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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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许然打包不少菜,献宝地摆满桌。
“听说阿姨你们要来,我特地去鸿福居点的,昨天吃过您包的馄饨简直是人间美味,就想着必须得回请一顿,我也不会做饭,只好借花献佛了,您可千万别嫌弃。”
梁舒被夸得不好意思,“小郑太客气了,我那就是家里随便包的,哪比得上酒店大厨。”
“怎么比不上,家的味道才是世上最好的味道呢!”
郑许然能说会道,一个顶三个,也不知东拉西扯些什么,总之有他在就总静不下来。
几人在箭馆休息室里吃午饭,之后梁舒坚持收拾桌子,郑许然也不闲着,温随想将自己那份顺手整理了,却被席舟抢先收走。
“别忘记擦药。”他低声提醒。
再一瞧温随那表情,了然道,“果然忘了吧?”
温随确实忘了,毕竟被弦打到这么小的事,他从来不认为有干预的必要。
不过那是在从前,现下今非昔比。
洗手间里,温随脱掉薄毛衣,把里面的衣服掀到肩膀露出整条左上臂,不出意外内侧红了一大片。
“哎……”温随忍不住叹口气,抬眼看向镜子。
这张脸本身就够白的了,胳膊露出来的部分更加白得过分,简直同身上的毛衣颜色难分泾渭。
纤纤弱弱,都不见几两肉,也难怪射脱靶。
温随为自己的不自量力感到可笑。
他抹了点药膏,本想随便应付了事,但考虑到这副身体也不算自己的,在一切回归原位之前,还是替人善待为好。
想起原主,温随不由地再度打量起镜子里的人。
年轻,稚拙生涩,看外表若说十六岁可能还不及,容貌生得倒好,可惜面色恹恹,但却更加显得人畜无害。
当然也欺骗性十足——若将眼神里坚硬冰冷的一角隐藏,这就是那个名为“温随”的少年人。
反过来,从前总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别说多数时候都灰头土脸,哪怕洗干净了也没心思关注仪容相貌,就算偶有歇战间隙,家中小厮服侍更衣,温随对着铜镜也不必仔细去瞧。
而如今这世界的镜子,才真是光鉴照人,随随便便都将微末之处看得清楚明白。
那倘若是原来的自己站在这样的镜子前面,是什么模样?会跟现在的“温随”有相似之处吗?
这念头甫一冒出来,连温随自己都吃了一惊。
他怎会有如此奇怪的想法,明明单就体格而言便毫无可比性,更遑论他从来就讨厌人拿相貌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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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洗手间出来,那三人都已经不在休息室了。
估计梁舒可能在大厅等,温随正要过去,却听到某间教室里传来她的声音。
“可是,小随应该挺喜欢射箭的,他可能还不习惯,但我保证他确实是喜欢的。”
梁舒语气里透着急切,还带着些恳求。
温随正疑惑,就听另一个声音道,“我观察过,小随现在并没有想学射箭的意愿,但他对射箭有兴趣这是肯定的,因此我猜……他可能是没完全准备好去投入这件事。”
是席舟。
他看出他不想学射箭了。
教室内,梁舒在席舟的引导下往里走了走。
她抬眼看向席舟,张口似乎想表达什么,又不好言明。
“您别着急,”席舟耐心安抚,“我知道小随的情况,您和叔叔并非希望他学到多好,但既然想借此改善他的身体状况,势必也要认真去做才能有所收获的。
“您想想,他本来有点兴趣,也有自己的基础和想法,这种情况下要是强迫他接受我的指点,反而会令他产生抵触。”
没有哪个老板会执意将送上门的顾客劝走,除非他不愿促成这笔交易,梁舒失望道,“那怎么办?”
席舟给了个折中的建议,“其实如果他愿意,就算不报班也能留下,我这里的器材和场地都可以用,或者他感兴趣也可以随堂旁听,之后等想学了再报班也不迟。”
“可是……我们也不能不给学费让小随旁听,那不是亏待你吗?”
“阿姨太客气了,我不单给小随上课也不算付出劳动,收钱才真的不合适。”
梁舒被他说得没办法,“……那我跟他爸再商量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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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随从教室旁经过,来到大厅沙发坐下。
郑许然哼着小调过来,笑眯眯递给他一个绿色小盒子,“口香糖,薄荷味儿的,要不要来两颗?”
“多谢,”温随道,“不用了。”
或许世上真有天生的自来熟,就像郑许然,这才见第三面,就对温随赶客的冷淡态度自动免疫,嚼着口香糖也在旁边坐下来。
“怎么样啊?跟席哥上课感觉?”
温随不甚走心地一点头,算作回应。
“是吧,我就说席哥对付你们这些青春期小毛孩儿还是很有方法的!”
温随:“……”
郑许然全然不知自己触到什么逆鳞,还在自说自话,“不过你别看席哥那人,稳沉又可靠,其实有时候也丢三落四的,可能技术流高手都容易犯这毛病。”
温随已经在犹豫要不要现在返回去找梁舒。
“就今天早上,我心血来潮说过来看看,结果你猜怎么着,你上次在公园看中那弓,被他落在多功能厅了。”
此话一出,温随终于朝他看过来。
郑许然更加得瑟,“怎么样?今天如愿以偿了吧,这可得多亏你哥我把它收回器材室了,不然且得好找呢。”
原来是这样,温随想,难怪席舟当时那副表情。
“多谢你。”这事儿确实得谢郑许然,虽说即便今天扑了空,最后他也一定能做到,但走捷径谁不愿意。
“呃……也不用谢,你这么说我都难为情了,就一顺手。”
刚刚还笑得合不拢嘴,被这么正经道谢,郑许然反倒害羞起来,挠挠头说,“对了,那把弓不太好使吧?我感觉你好像有基础,今天试了成绩怎么样?”
温随坦言,“脱靶了。”
“那挺好……啊?”郑许然大概本打算表扬的,一时没准备好舌头打结,“脱、脱靶……嗨没事儿,新手脱靶太正常了。”
他努力嚼着口香糖,两条眉毛拧成古怪形状,拼命给自己打圆场,“我跟你说,那把弓是真心不好使,我用都可能脱靶,更别说你了,下次换把好用的,上靶妥妥的。”
郑许然说话可信度太低,再说他身为教练,要真那么容易脱靶,岂非误人子弟?
很明显这只是在安慰,不过他的话倒让温随想起一件事,他瞥了眼大门那边,见无人进来,便问,“那席舟呢?若是他,会怎样?”
郑许然顿时乐了,像是听到什么好笑至极的事,眼睛都眯成两条线,“我席哥那么厉害,必须是满环啊!”
温随按住心中惊讶,面上若无其事地问,“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