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福宁殿(上)(29)
“许是被钱娘子留下说话。”赵琮笑,张开双臂,再任福禄给他穿上料子绵软的衫袍。
福禄瞧他脸上满是笑,便也笑道:“陛下今日格外高兴。”
赵琮点头,依然笑,说道:“自然。”
自然是高兴的,见了使官,得了吹捧,看了戏,还与淑妃成功会晤,又能与西夏细作谈笔买卖,多好的一天。
“陛下今日可累?”
其实赵琮气色很好,今日又不用去坐那么些个时辰的马车,就在宫中与人说话罢了。福禄也瞧在眼里,却还是不免问了句。
赵琮摇头,再令福禄将他的发髻解开,黑发散了一肩膀,福禄拿起梳子小心为他梳头。
头顶穴位多,福禄梳头有些本事,赵琮很舒坦。
他渐渐闭眼,室外传来的脚步声,令将要睡着的他又立即睁开了眼睛。
第46章 他不要面子的吗?!
来人是赵十一, 他绕过隔窗, 正走进来。
赵十一在他殿中待久了,众人早已把他当做福宁殿中人, 陛下又宠他。便是内室也随他进, 自然也无宫女提前通报。
赵琮回眸看他, 他有些困顿,眼睛半眯。
赵十一暗想, 到底是累着了。
赵琮问他:“怎的没去午睡?”因困顿, 赵琮的声音有些绵软。
赵十一难得十分听话,也未有什么不满, 他坐到了赵琮面前的榻上, 继续看福禄为赵琮梳头。
赵琮挥手:“你下去吧, 朕与小十一说话。”
“是,陛下要歇息时,叫小的进来。”
赵琮点头,福禄将换下的朝服郑重地捧在手中, 走出了内室。
内室中又是只有他们两人, 赵琮还坐在椅上, 困顿得不愿动。他手肘撑着桌面,手掌半托脸颊,再看榻上坐着的赵十一。这么一看,愈发觉得赵十一有些不对劲,这位小朋友的眸子居然莫名地闪了起来!
不待他细想,赵十一竟然从榻上起身, 坐到了他的对面,并伸手拉过他另一只未托住脸的手。
赵琮一困便浑身无力,手掌也很绵软,他眯着眼,低头看赵十一写字。
赵十一写了“淑妃”二字。
赵琮知道他们俩今天碰上了,他点头:“她如何?”
赵十一再写:美貌。
赵琮半眯的眼睛立刻睁开了,这小子不会看上钱淑妃了吧!他才几岁啊!哪个正经的才十一岁的小郎君,就知道夸小娘子美貌?
赵十一还要再写“福气”二字,他难得想调侃赵琮。
偏偏赵琮以为他小小年纪不学好,他直接将手收回,脸一板,对赵十一说:“别装。”
一听这话,赵十一忽然便有些僵硬。这话是什么意思?赵琮一直都知道他在装?赵琮在玩他?!
赵琮严肃道:“朕知道你听得懂话,就是不说话。你可得听仔细了,你才几岁?不许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赵十一的脸立刻便红了。
亏他以为自己暴露了!
再者,赵琮胡乱说什么呢?!
他上辈子那么多美女收在后宫中,忙得都无空闲去看一眼,哪会在意一个钱月默!
“不能不学好,你得学点好的!”赵琮还在教育。
赵十一生气地低头,亏他好心,午觉也不睡,特地来夸赵琮的妃子。
赵琮知道,在这个时代,贵族家的小郎君们,大多十二三岁便有丫鬟引导人事,这是常见的现象。便是他,若不是身子实在不好,以及孙太后不愿意让他接触那些,他也早有宫女教他“睡觉”。
可他以为,男孩子,不能过早接触那事,终对身子不好。
他就是亏在身子骨上头,否则哪还有孙太后的事?
赵十一从小便过得苦,如今既矮又瘦,如何能耽溺于那样的事情之中。
赵琮也难得这般严肃,赵十一抬头再看他一眼,倒觉得赵琮严肃的样子还挺能唬人。
赵琮伸手点他的额头:“朕知道你都听得懂!你自己说,错没错?”
赵十一的脑袋往后缩去,赵琮往前探了探,再点:“你还往后退,你说,你错没错?”
赵十一气不过,他不要面子的吗?!可他又不能真打赵琮的手,只能点头。
“既知自己不对,就需改正!待你长大,朕会为你赐婚,在这之前,你一点儿都不许乱想,听到没有?”
赵十一心中觉得窝囊,可赵琮气起来真的怪有气势,他只是个“傻子”,只好再低头。
“你如今正是要多读书的时候,今日朕给你留的那些,你都得好好读。”
赵十一索性又在他手中写:笔记。
“就是要你多读笔记。你要先明了脚下的这片疆土,才能更为深刻地明白史书中的内容。”
赵十一倒是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他虽不用考科举,前世里却收罗了许多读书人。他知道,读书人最为注重正统,自小便精读史书。笔记、诗词等物,在他们眼中均是上不得台面的。
如今倒好,赵琮竟然是这么个意思。
他又不用考科举,更不用与人比文采,看笔记便看,他还乐得自在。
赵琮又道:“其中那本《疏闻》写得格外好,黄疏文采斐然,将广南西路一带的风土人情描写得格外详尽,却又不枯燥。你得好好看看。”
赵十一听到黄疏的名字,心中又是一跳。
赵琮他是不指望了,只是他想,这不会又是赵宗宁或者谁给的建议?听赵琮这说法,他十分看好黄疏,竟然也想将黄疏收到麾下?
赵十一不免气馁,怎的他的人,全被赵琮,或者说被赵琮身后的人给看上了!
一个谢文睿,一个黄疏。
想罢他又安慰自己,反正赵琮顶多也就熬完这一年,到时,那些人还是他的。
可这样一来,他不免又想到赵琮即将死去的事实。
他又有些恍惚。
赵琮教育了一通,有些口干,桌上的茶壶中却是空的,他朝外叫:“福禄。”
“哎!”福禄赶紧跑进来,“陛下?”
“水!”
“是!”福禄手快地拎来一壶热水,再给赵琮倒上,他又要给赵十一倒。
赵琮道:“带小郎君回去吧,还能歇个午觉。”
“小的知道。”
赵琮喝了半杯茶,看向赵十一:“记住朕的话了没?”
他可以宠赵十一,但万万不能把孩子给教坏了。
赵十一从恍惚中回神,点了点头,不待赵琮再发话,便起身直接走了出去。
“陛下——”福禄讶异。
“孩童脾性。随他去。”赵琮也知道,孩子又不傻,终究是要讲究面子的,训了一顿,自然不痛快。
“陛下放心,茶喜与吉祥都在外头呢。”
“嗯。”赵琮将剩下的半杯茶也饮尽,才起身,“朕也睡一觉。”
“是。”福禄伺候他上床。
赵十一躺在床上却始终睡不着,偏偏他歇午觉时,内室中又不留人。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脑中来回都是赵琮刚刚教导他的那张严肃脸庞。他不由想,何时赵琮能这般板起脸来面对孙太后等人,还有谁敢看轻他?
可惜赵琮只会板着脸训他!
他又想到钱月默,那么美貌又清雅的小娘子,赵琮为何不留在福宁殿?怕是晚间定要召来侍寝的,亦或赵琮要直接去钱月默的那什么琉阁。染陶送钱月默回去时,他在游廊中瞧见了,宫女们怀抱那么多的好东西,金光闪闪,赵琮显然是十分喜爱她的。
他左思右想间,幔帐外传来吉祥的声音。
“郎君,您可睡着?”
“尚未。”
吉祥伸手拉开幔帐,赵十一撑床坐起身,问道:“有急事?”
“郎君,方才小的从御药局领了药材回来,又碰到王姑姑。她可算是单独与小的说了话,她话里话外打听陛下爱吃些什么呢。”
染陶将福宁殿看得十分紧,赵琮到底喜爱吃什么,只有她与福禄知晓。赵琮的膳食也是染陶亲自在膳房盯着。
“那你如何说?”
“小的按照郎君的意思说的。”
“她日后定会再来寻你,你与她周旋便是。”
“是。”
吉祥说完该说的,又退了出去。
赵十一却又想起上回赵琮哭的时候,吉祥后来也从王姑姑那处打听到了话头。无非又是孙太后说了些哄人的话语,傻子赵琮感动哭罢了。
赵十一顿时有些无力地往后躺去,赵琮到底何时才能精明些?
当天,赵十一一直等着赵琮召钱月默来福宁殿,或者直接去找钱月默。
可正殿那处始终无动静,夜间,直到他困得实在睁不开眼,赵琮依然毫无动静地待在正殿。
临睡前,赵十一还想,真是奇了怪了,那么个美人在跟前,赵琮竟然不享用?
这般想着,他倒入了梦乡当中。
赵琮要派使官去辽国之事,是在席上私下里与刘友钦说的,当时殿中热闹,并无人听到他们俩的对话。赵琮也未急着去告知孙太后,他既要亲政,装得再傻,也得拿出态度来,不能事事再由孙太后。
但孙太后倒是早早已知道。
赵琮见使官时,话也说得很漂亮,中心思想便是:朕很感激你们要留下来参加朕的万寿节啊,但到底你们的国主也思念你们,带上我们给的礼物,便早早滚回去罢!
这些使官本就是留下来看赵琮热闹的,顺便挑拨他与孙太后的关系。
目的即已达到,也亲眼见到了他这位远近闻名的病弱皇帝,回去也有很多话好跟国主说,都很满意。
在紫宸殿客气了一番,又把他好一番夸,便纷纷上报了他们离去的时日。
这几日,使官们已陆陆续续离开东京。
偏偏刘友钦这个东西,离去前又特地进宫来拜见孙太后,这么一拜见,孙太后自然什么都已知晓。
刘友钦挑拨完,是神清气爽,还想来福宁殿给赵琮问安。
赵琮又不傻,懒得见他,直接令福禄打发他走。
赵琮原以为孙太后要立即召他去宝慈殿演戏,去未料到孙太后迟迟未有行动。
他又不是孙太后肚里的蛔虫,能猜出孙太后的每一个想法,他也有事要做,便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
孙太后照常主持小朝会,也照例处理政事,还往出使的使官队列中加了不少她的人,赵琮无异议。他也有话与谢文睿说,这几日,每日均召谢文睿进宫,交代些许事宜。
正是这个节骨眼上,孙太后突然病倒了。
知道孙太后病倒之时,他正交代谢文睿去辽国定要记得找西瓜,与谢文睿细细讲那西瓜的形状与颜色,染陶走到门边,轻声道:“陛下。”
“何事?等会儿再说。”
“陛下,太后病倒了。”
“……”赵琮愣住,铁娘子竟也会病倒?他见个使官而已,派人出使辽国而已,给孙太后的打击竟这般大?那等他不顾面子,直接亲政,孙太后还不要活了啊?
谢文睿再呆,也是明白事理的。他知道陛下与孙太后之间的关系微妙,听罢便起身道:“陛下,既如此,臣先回家去。明日再进宫给陛下问安。”
赵琮也不强留,孙太后病倒,他肯定是要去的。
他点头,令福禄送谢文睿出去。
第47章 春江水暖鸭先知,那么宫中风往哪儿吹,又是谁先知?
宝慈殿中, 内室一片寂静。
孙太后闭眼靠躺在床上, 王姑姑与青茗均站在床边,白大夫跪在地上。
这越安静, 白大夫便越慌。近来, 他是一点儿都不想来宝慈殿。可他目前尚是御药局的头儿, 他不来,也得来。
太后还年轻, 身子骨也是好的, 只是有些虚,受了些寒凉。连汤药都不必喝, 食疗即可。他也早已诊过脉, 就指望孙太后放他回去, 孙太后偏闭着眼不说话。他原先是站着的,站着站着便跪了下去。
大丈夫能屈能伸,更何况这是太后。管他做错了什么事,他先跪下来再说。
他再跪了会儿, 床上终于传来些许动静。
“娘娘。”王姑姑轻唤了声。
孙太后睁眼, 仿佛才看到地上的白大夫, 轻飘飘道:“白大夫竟还在呢。”
白大夫赶紧又磕了个头:“待娘娘醒来,臣再诊次脉,才能放心归去。”
“倒也不必那么麻烦。”孙太后到底因在病中,这话说得也软,但她话头一转,“近来也的确辛苦你们。”
“不辛苦不辛苦!”
孙太后便笑:“如何不辛苦, 陛下新定了宫规。公主与太妃们那处,也时常有人去御药局拿些药材的,御药局内人本就不多,地方也小。如今各处的小太监均要盯着你们,你们可还忙得过来?”
那个“盯”说得格外重。
白大夫苦不堪言,这又关他们什么事?!陛下长大了,知道自保,改了宫规,他能反对?
孙太后静默片刻,又问:“可有去给陛下摸脉?”
白大夫恭敬道:“每五日一次的平安脉,臣与御药局中人是万不敢忘的。”
“陛下近来身子骨如何?”
“陛下身子虽依然虚,但无大碍。”
“那便好。那可是陛下,你们皆要好好伺候着。”
“是,谨遵娘娘旨意!”
孙太后笑:“我可没给你旨意。”她说罢,也觉着这白大夫烦,过于伶俐,说出来的话却惹她不高兴。她此时在病中,宁可来个笨些的说话讨她欢心。她不想见他,便想令他下去。
正要开口,室外走来小宫女,行礼道:“娘娘,陛下来了。”
白大夫心中大喜,总算能逃了!陛下那可是个再好说话不过的!
赵琮一进内室,不顾白大夫依然在,首先便红了眼圈,轻声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说罢,他又低头问白大夫,“娘娘这是如何了!”
白大夫赶紧道:“因天凉,娘娘有些体虚。”
赵琮有些生气,眼圈虽还红着,声音中到底带上几分因担忧而起的怒意:“这就是你们御药局的人当的好差事!娘娘身子一向康健,怎的好端端地便体虚起来?!”
白大夫一愣,最好说话的陛下怎么竟也训起他来了!
他只好继续磕头,主动承认错误:“皆是下官之错,还请陛下责罚!”
赵琮还要再说,孙太后开口:“琮儿。”
“娘娘?”赵琮回身看她。
孙太后仔细地看着赵琮的脸色。
她觉得,赵琮变了。
忽然之间,她竟也想不起来,到底从哪一刻起,赵琮开始改变。她仔细想了一回,甚至是上回赵琮从魏郡王府回来时,还在她面前狠哭一场,明显就是一副依赖她的模样,至今也不过半月有余。
便是前些日子他去见那使官,回头也来与她讲了一番紫宸殿中的见闻。
赵琮明明还是从前那个赵琮,依赖、信赖她,胆小如鼠。
可此刻,赵琮在他跟前训斥一位御医,赵琮竟也会有怒意。
这在以前,她是想都没想过,更是从未见过。
但她再仔细看赵琮的脸色,赵琮明明还是从前的那个赵琮,眼中依然是对她的信赖,以及一些因懦弱而生的闪躲。
她愈发看不清楚。
她轻声道:“琮儿莫要怪他,御药局的人是很知礼的,只是人总要有个头疼脑热。”
赵琮便眨了眨眼睛,眼圈愈加红:“琮儿只愿娘娘永远康健。”
这话,放在从前,孙太后很爱听。今日赵琮这般说,孙太后却总觉得不对劲。
她看了眼白大夫,说道:“你去吧。”
白大夫小心翼翼地再看了眼赵琮,赵琮点头:“既娘娘宽你,你便去吧。再有下回,要你好看。”
“是!下官知道,再不敢有下次!”
“下去吧。”
白大夫赶紧后退着退出了宝慈殿,被殿外的秋风一吹,他才觉得满身凉。
他暗道:乖乖!就那么几句话,都能听出太后与陛下在打对台,这宫里真要热闹了!就是苦了宫里头的宫女太监,以及他们这些行走于后宫之人啊!不知真到了打到台面上的那天,宫中要死多少人。
赵琮演戏向来兢兢业业,他其实原本今日便要与孙太后说中秋节庆之事。但孙太后不知是否因在病中,反应竟比往日里慢了许多,人也柔和了不少。他虽想要崛起,此时却还是更想要和平崛起,他不想死太多人。他也不愿过度刺激孙太后,便打算再往后拖几日。
演罢这场戏,他又是红着眼睛走的。
他一走,孙太后又靠在床上沉默。
春江水暖鸭先知,那么宫中风往哪儿吹,又是谁先知?
自然是那些整日待在宫中的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连御药局的人都要看赵琮说话行事?
孙太后是个性急之人,这要往日,遇到这种情形,她早要砸东西。
但此刻终因生病,她靠躺着,一动也不想动。
青茗要劝她,按青茗所想,宫中之人既已开始认同陛下,娘娘不如主动交出御宝,反而使得陛下感激她,娘娘也能过得更好。朝政之事,又何必如此执着?
青茗尚未来得及开口,王姑姑先道:“你去膳房瞧瞧,娘娘一点东西没吃呢。”
“……是。”青茗暗咬牙,转身走出内室。
她一走,王姑姑便坐到床侧,轻声道:“大娘子。”
孙太后回神,笑得有些无力:“都是谁教他的?魏郡王?赵宗宁?还是谁?何时开始,竟连御医也怕起他来。”
“大娘子,人心便是这样。从前,陛下不见官员,也不去前殿,尝不到甜头。如今他见了使官,紫宸殿也坐了,尝到了兴味。那日使官山呼‘万岁’的声音,娘娘是亲耳听见的。娘娘以为,陛下还舍得放手?咱们陛下,到底是连先帝都赞过的聪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