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犹可追[重生](56)
大战将至,军中的气氛格外凝重,临出发前最后的准备阶段让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焦灼而又忙碌的状态之中。
与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荣焉正站在帐门口,仰头看着头顶阴沉昏暗的天色,呼啸的冷风将他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荣焉却浑若不觉,兀自站在风中,仿佛能从那晦涩的天际中看出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在周遭一片杂乱之中,身后有细微的声音响起,荣焉回过头,看见梁稷已经换上了甲胄,手里托着头盔,长剑挂于腰间,浑身上下散发出凛冽的杀意。
与荣焉目光相对,那杀意又在顷刻之间烟消云散,幻化成无尽的关心与温柔:“马上要落雨了,回营帐中等着吧。”
荣焉的目光在梁稷脸上稍停留,细细地打量着那英俊的眉眼,笔挺的鼻梁,还有,自己曾经无数次亲吻过的薄唇。而后视线顺着下颌向下,在这顷刻之间,竟然将眼前的人从上到下地扫量了一遍,而后才开口问道:“要出发了?”
“嗯。”梁稷右手握在剑柄上,神情之间多了几分认真,“这一战过后,那些困扰你的人和事,便有了结果。”
荣焉不置可否,沉默了一会才继续道:“若是荣玄真的躲在集州城里,我想亲自跟他做个了断。”
梁稷看着他的眼睛,而后认真点头:“我明白。”
荣焉微微笑了一下,突然感觉到有什么微凉湿润的东西落在脸上,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一下,又看了看头顶愈发阴沉的天色:“落雨了!”他收回视线,望向梁稷,“你该出发了。”
梁稷的目光凝在荣焉脸上,直到雨势渐起,雨滴落在脸上,才轻轻点了点头:“那我走了。”
荣焉应了一声,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从自己身边走过,突然伸出手,握住了梁稷那只持剑的右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道:“梁稷,你知道的,我会等你回来。”
梁稷微微低头,看着二人交握的两只手,眸光微闪,听见荣焉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我不知道等所有的事都了结之后,一切会变成什么样,但是,如若你不能平安回来,便没有以后了。”
说完,他轻轻放开了手,再不看梁稷,径直回了帐中。
梁稷看着被风掀起的帐门,右手紧紧地握住剑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提步继续朝前走去。
积压在天际的乌云化作倾盆大雨,气势如虹地倾注而下,豆大的雨滴砸在帐顶,发出极大的声响,直扰得人心神不宁。
荣焉端坐于书案前,面前是一张簇新的纸张,他手中握着蘸好了墨的笔,却迟迟没有动作,守在一旁的李页几次三番往纸上看去,瞧见的都是白纸一张,终于忍不住开口:“殿下,您是不是在担心前线的战局?”
荣焉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只是这一年来东奔西走,为了各种各样的事端劳心费力,太久不提笔,当年学的东西也都荒废了,现在难得想静下心来画点什么,一时之间却不知要从何开始。”
荣焉母后出身世家大族,也曾是名噪一时的才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尤其一手丹青,可以算得上是举世无双。荣焉自幼在其身边长大,荣焉难免受到熏陶,从很小的时候起,最喜欢的事就是趴在书案边看着母后作画。
再大一点荣焉能握住笔,吴皇后就让人将大张的宣纸铺在寝殿的地砖上,将荣焉整个放在纸面上,由着他胡写乱画。
再之后,荣焉年岁渐长,开始跟着宫中的学士研习学业,空闲的时候回到寝殿,跟着吴皇后学习绘画。
自小耳濡目染,又跟着吴皇后勤学多年,荣焉也曾以自己的画功为傲。只是后来家国沦丧,所有的闲情雅致也都跟着消散。前世今生加起来,再提笔的次数屈指可数。
今日风雨大作,大战一触即发,为了让自己静下心来,荣焉难得萌生起那么一丁点的兴致,提起笔来,却又不知要画些什么。
他将手里的笔放下,起身走到门口,掀开帐门看了一眼,目之所及只有漆黑的一片,雨滴在风势的裹挟之下,毫不留情面地砸在荣焉身上,荣焉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整个手掌立刻就被雨水打湿。
雨势极大,好像天地万物都被这场雨隔绝开来,大营的位置离集州城并不算远,却再不能听到一丁点前线的声音。
荣焉盯着面前的大雨看了一会,伸手放下帐门,将外面喧闹的雨声隔绝开来。用衣摆擦了擦被雨水浸湿的手掌,回到书案前提起了笔,重新蘸好墨,这一次不再犹豫地落到了纸上,笔走龙蛇之间,已经勾勒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那人身着明光铠,腰佩长剑,一双凤眼狭长,薄唇微抿,神情间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度。
李页愣愣地看着,半晌才小声问道:“这是,梁将军吗?”
荣焉将纸上的人勾勒出大半个身影,才住了笔,低头凝视着那人熟悉的面容,唇边漾出一点笑意,眉眼也变得格外的温柔。
荣焉神情之间的变化格外的明显,即使迟钝如李页,也能从中感觉到几分无法言表的宁静与幸福。
李页眨了眨眼,话在脑子里过了一圈,便说出口来:“殿下,我觉得……”
“什么?”荣焉正蘸墨润笔,听见他说话,下意识地扭头看去。
与荣焉好奇的目光相对,李页突然结巴起来,想好的话也忘了怎么表达,张着嘴愣了半天,直到荣焉的目光都变得狐疑,最后小声道:“就是,我,我觉得梁将军人挺好的。”
荣焉手上的动作一顿,握笔的手一滑,大半根笔都落进了研好的墨里,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捡,直蹭了一手的墨迹。
李页急忙拿过湿布巾给荣焉擦手,又将那支笔捡了起来栓干净了递还给荣焉,还不忘小心翼翼地往纸上看了一眼,松了口气:“幸好画没事。”
荣焉一面拿湿布巾蹭手,一面神色复杂地看着李页,半天才道:“你方才的话什么意思?”
李页话说出口就有些后悔,尤其荣焉的反应让他更觉得自己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手指在书案上无意识地划了几下,才小声回道:“殿下与那公主的婚事也不是真心实意,按您的性格,将来肯定会想办法悔婚。可就是不娶公主,您这辈子身边也总要有个人陪着。虽然,虽然我不太清楚,您与梁将军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几次三番的,我也看得出来,那梁将军是一心为了殿下您好的。”
说到这儿,他咬了咬唇,心一横,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殿下您也一直没避着我,所以我也,我也看得出来,您心里是有梁将军的。”
荣焉听李页把话说完,先是震惊,而后是茫然,跟着流露出几分苦涩的笑意:“等以后你就会明白,以我的出身,我的现在,想跟一个人相守,仅仅靠着心里有他是远远不够的。”
“可是……”李页想要反驳,却不知道要从何说起,他虽比荣焉还要年长几岁,对于感情之事却毫无经验可言,只瞧着荣焉的神色突然就黯淡下来,一时竟不知要如何是好。
倒是荣焉瞧见他眉眼之间有一些歉意,出言劝慰道:“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人这一生难免要有一些取舍,我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如果上天还愿意垂帘我的话,等我做完那些,或许,或许还会给我一个以后。”
李页急忙应声:“一定会的,殿下这一生承受了太多苦楚,也该苦尽甘来了。”
荣焉笑了笑,又重新拾起笔,还没等去蘸墨,突然听见帐外传来若隐若现的喧嚣声。李页脸色大变,徒然起身,掀开帐门而出。
片刻之后,浑身湿透的李页匆忙而归,一把拉住荣焉的手腕:“殿下,快跟我离开!”
荣焉整个人被他拉得一个踉跄,跟着疾走了几步,下意识问道:“出了何事?”
“有人趁大军不在偷袭大营,营门外的守军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说着话,二人已经出了营帐,疾风骤雨呼啸而来,荣焉瞬间就湿了个通透,下意识地朝着营门口望去,还没等看见敌军的身影,就被李页扶上了马,跟梁稷留下的两个守卫一起,护送他朝另一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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