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说她非我不娶(126)
“不走了,再也不走了。”夏夜霜终于在这一句问话里,找回了当年面对着秋云归就像是在面对着自己的亲妹妹似的感觉,笑道:
“日后我可是要在忘忧山上久住的,还要请秋妹多多关照了。”
秋云归点点头,道:“这个自然。”
从那往后,夏夜霜久居忘忧山上,直到平平安安地寿终正寝,也再没下忘忧山半步。
对此她的解释是,人人都知道上了忘忧山,便与山下完全断绝关系的道理。虽然门主心善,愿意格外开一面照顾她们,让云暗雪和她平了反,让她们有匡扶家族的机会,可规矩就是规矩,不能随便乱破。为正法度,为后来者以身作则,她甘愿终身久居忘忧山上,永不下山,以此自惩。
夏夜霜溘然长逝的那天,是个秋风飒飒,白云翻卷,大雁南归的好日子。秋云归坐在夏夜霜的床边,隔一段时间便要伸手帮她掖被角,或者拧块温毛巾擦一下手脸,让夏夜霜笑了出来:
“好了,秋妹,坐一会儿吧,咱们说说话。”
她干枯的手轻轻碰了碰秋云归的,低声道:“这么多年来,在忘忧山上,有秋妹能够互相照顾着可真好。我一直想要个这样的妹妹,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秋云归默不作声地点点头,继续给夏夜霜擦手。
“你说你要是没了我,可咋办呢……”夏夜霜的声音越来越轻,到后来,便更是宛若蚊鸣了:
“哎,不对,是我又想岔了。你现在可是堂堂妙音门的秋护法,怎么会有人欺负你呢?”
她又顿了顿,笑道:“那这样我就放心啦。”
秋云归依然点了点头,就像她这么多年来做过的那样,在抬起眼来的时候,眼睛里便有隐隐的波光闪烁:“……夏姐。”
可是夏夜霜终究还是没有了声息。
长风席卷着金黄的落叶,簌簌敲打着雕花的窗棂。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眼下倒是所有的护法里最年长的秋云归终于抛掉了一贯以来的自持和温和,伏在夏夜霜的床边泣不成声地喊了一句:
“夜霜。”
——她这么多年来,很清楚夏夜霜其实不喜欢女子;准确地来说,这位杏林世家的神医到头来,喜欢的只有悬壶济世,一片医者仁心里只有天下人,所以她才会将这个问题,一拖就拖了好多年:
你究竟还记不记得,在你还是夏护法、秋护法还是秋月满的年岁里,你曾在一个秋天,对着被排挤的我伸出过手,安慰我适材适所,说我能够算账也很厉害,不必非要去学她的医术?
只可惜再也不必问了。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
——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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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辞 刘彻[汉]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
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
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第99章 番外·凤城春
杜婵娟下山的那年, 辽东忒不太平。
虽说这个地方由于与外夷接壤、一年十二个月里倒有好一多半的时间都是冻着的、民风彪悍等种种原因, 还真没多少太平的时候,但是那年格外的乱。
先是塞外的胡人遭了白毛灾, 于是一股脑儿地涌进来, 辽东城内每天发生的胡汉之争少说也有一二十件;辽东城外的人更苦,要是在离城近一点的地方还好,至少能有守城士兵巡逻, 帮忙看顾着些;可要是离城远一点的地方,那还不是天高皇帝远,谁的拳头大就要听谁的?
再加上今年老天爷看来要铁了心跟汉人们作对似的,不管什么东西的收成都不太好, 眼看着已经有很多地方都爆发饥荒了, 流民便开始像蝗虫一样迁徙,每到一个地方, 就恨不得吃空这里所有的东西。
不少城镇都被这个架势给吓住了,早早地就关上了城门,不与外界沟通,也不接收任何难民,更不会开仓放粮。这样一来,本来有五分的祸事, 硬生生被拔到了十分, 眼看胡汉之间的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这个当口, 杜婵娟来了。
妙音门门主一来, 别的不说, 至少她所到之处的女子们全都喜极而泣,心知自己绝对有救了:
那可是妙音门,是从开宗立派起,就要为天下女子做主的妙音门!
别的门派口口声声讲什么江湖义气,说什么家国社稷,可升斗小民哪里懂这些呢?倒还真不如从小处入手、还世世代代都讲信用,存续至今的妙音门来的让人信服爱戴。
杜婵娟果然也不负众望,每到一处,便改换面容暗地查访;在探知真实情况之后,再让当地的妙音门分舵增设人手,把需要帮助的、愿意跟她走的女子们全都接了出去。
这本来应该是个皆大欢喜的事儿,却终究还是让某些人不高兴了。不过想来的确也是这个道理,世界上哪儿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呢?
这些身份过于低微、甚至被家里人当成牛马一样的货物来买卖的女子,多半已经对所谓的“家”失去希望了;一听说要上忘忧山,便要与山下断绝一切来往,点头不迭尚恐不够,哪里还管别的事情?
正因为她们的身份过于低微,又因着她们是女子,所以在辽东这边,做的都是粗使活计:
天没亮鸡不叫就要起来干活,晚上都伸手不见五指了才能短暂地睡上一会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可是最终能够拿到手里的东西,却不过是几个大钱;就这点钱,还要被所谓的夫家抢走,还要用来去给这些不得志的男人们买酒浇愁,换谁能受得来?
可换那些男人来看,谁舍得这么不花一文钱还能赚钱的免费劳力离开呢?换作那些为富不仁的商家来看,谁舍得让这么多可以被压榨剥削到最大限度的劳力离开?
于是在杜婵娟即将离开辽东的那一天,无数人都聚集在了一起,吵闹着要让杜婵娟把带走的人还回来,用他们的话来说——
“都嫁过来了,为什么还要天天想着往外跑?我们是亏待她了还是怎么着,你看看周围的人,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
“就是就是,让她干点活你就装出一副累得受不了的样子来,给谁看呢?自古以来以夫为天就是硬道理,你凭什么带走——”
这人没能把话说完。
因为杜婵娟出手了。
当年杜婵娟刚下山,还没来得及在江湖里闯出什么除了“妙音门门主”这个头衔之外的名声。人人只知道她定然身手了得,否则也不会在一众妙音门弟子中脱颖而出,成为了现在的妙音门门主。
上任妙音门门主终身未婚,去世的时候也没有留下后代——各种意义上的都没有,甚至连个亲传弟子或者收养的女儿也没有。因此杜婵娟的少门主和门主的位置,可是自己生生杀穿了压在她上面的所有人,以武取胜杀出来的。
但是她的身手究竟怎样?没人知道。
只不过从今日过后,百晓生手中的江湖群英榜上,便又要多一个名字了。
暴民们的情绪愈发激动,想要凭着己方的人数优势来胁迫杜婵娟低头,毕竟江湖什么的,对大多数人来说都太远了。只有小部分人看着杜婵娟那宛如春风拂面般的神色,竟打了个冷战,心下陡然便生了种不好的预感,在为首的那一脸横肉的彪悍大汉叫嚣得最厉害的时候,悄然抽身,往人群外退去。
这可能是他们一辈子里能够做过的,最明智的决定了。
因为下一刻,旁边的一架搭着还未来得及染上颜色的布架终于被挨挨挤挤的人群们挤塌了!
沉重的木料带着无数布匹,朝下面飞速砸去;一堆大男人们见势不好便纷纷作鸟兽散,没一个人注意到在这架子的下面,分明还站了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姑娘;就算注意到了,也都只顾着自己逃命,半点伸出手去救她的意思也没有。
这个小姑娘看着离她越来越近的阴影,目露惊恐之色,却不管怎么跑,都来不及跑出来。
就在她觉得自己已经要落入死亡的怀抱的时候,杜婵娟伸出手去,宛如羚羊挂角般精妙,准确地拈住了一道翩然而落的、白绸的末端。
下一秒,雪色的长绢被她直直掷出去,原本柔软的布料硬生生被她灌注进去的内力绷成了一条直线;却又在接触到那个小女孩的瞬间,像是什么有生命的活物一样软和了下来,缠住她的腰,将她毫发无伤地带进了自己怀里。
与此同时,这道白绸的另一端准确无比地套上了暴民之首的脖颈,轻轻一带,九尺大汉的脖子,便发出了切萝卜也似的、“咔嚓”的一声轻响,就将他的颈骨硬生生折断了,甚至还能拖着他的尸体,将周围的一群人全都砸了个人仰马翻;可被抱在杜婵娟怀里的小姑娘,却还能怔怔地抬起头来,看着杜婵娟那精致得不带半点烟火气儿的面容,半点也没有被远处的死伤无数给波及到。
尘埃落定间,杜婵娟那月白色的裙角分毫未染,轻轻飞身跃上高台。
她手里提着的白绸末端还沾有点点血迹呢,可笑起来的模样依然那么好看,断人颈骨如春风裁柳,杀人溅血自谈笑风生:
“你们不配。”
在场的什么人没见过杀人的场面?能够聚集在一起在妙音门门主的面前闹事的,要么就是真的傻子,傻大胆;要么就是一干亡命之徒,豁出命去也要来讨一点好处;再有些人本来自己就活活打死过下人,区区一个死人而已,根本吓不到他们的。
——可硬生生用最普通、最柔软的绸缎就能勒断别人脖子,还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能笑得那么好看的,就有点吓人了。
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里,杜婵娟把怀中的小姑娘放在了地上。
一身月白衫子、长发高高挽成灵蛇髻的杜婵娟弯下腰去,对着浑身脏兮兮、眼里甚至还噙着泪水的小姑娘伸出手去,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