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说她非我不娶(125)
秋云归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夏夜霜看着她便心生怜爱,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小妹妹。
当年她的家族覆灭的时候,真可谓是“覆巢之下无完卵”,那个尚在襁褓中的、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就这么生生地没了。
她打小在襁褓里的时候,就不吵不闹,安安静静乖巧得很。要是没在那些捧高踩低的人手下被活活饿死,而是真的长大了,会不会就是秋云归这个模样呢?
她心头一动,便伸出手来揉了揉秋云归的头,笑道:
“以后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来问我好了。”
眼看着夏夜霜就要走了,秋云归突然问道:
“夏护法——”
“别别别,可千万别这么叫我。”这个称呼吓得夏夜霜险些没跳起来,连连摇手,教秋云归可快快改了称呼才好:
“咱们以后的时间还长着呢,要共事那么久,搞这一套干什么?”
秋云归微微一顿,便显出了点茫然的神色来。
夏夜霜这才明白了过来,哦,这个姑娘以前是我门下的,所以她理应叫我“夏护法”。说来也怪我想得不够周全,这一路过来教给了她足够多的事情,怎么偏偏就把称呼的事情给忘了呢?便笑道:
“你眼下是四大护法里最小的,就改了称呼,叫我们一声姐姐便是。只不要再那么恭恭敬敬的了,现在咱们平起平坐,没忒多讲究。”
秋云归依言,便唤了夏夜霜一声:“夏姐。”
夏夜霜被秋云归这一声叫得通体舒畅,还真有种自己多了个妹妹的错觉,便含笑点点头,应道:
“哎,秋妹。”
——这两声呼唤过后,似乎就定下了什么只有她们才知道的、彼此之间的约定一样。人人都觉得秋护法突然换了,继续用以前的叫法似乎不太好,于是地位比她低的就都要不厌其烦地叫一声“秋云归秋护法”,地位比她高的,譬如杜云歌凤城春之流,便叫她一声“云归”,只有夏夜霜是唯一将之前的称呼沿袭了下来的,叫她一声“秋妹”。
秋云归才不是在乎这种小事的人呢。倒不如说,她甚至能够因为自己可以在夏夜霜那里,获得与众不同的称呼而格外高兴,至于别人怎么叫她,无所谓,名字嘛,只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
夏夜霜说好听,那就是好听,那她就喜欢;夏夜霜叫她秋妹,秋云归也能听得出来,这不是在把她当成以前的秋月满,而是真心实意地把她当妹妹,也就高高兴兴地接受了。
反而凤城春有点担心,旁敲侧击地问了两人好几次,直到确定不会因为这个称呼而生出什么龃龉来,这才放心地丢开手。
从此之后,这个称呼一叫就是好几十年。
夏夜霜永远都会下意识地多照顾着这个最小的秋护法,而秋云归虽然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没半点存在感,可是夏夜霜需要她的时候,她也永远都能出现在夏夜霜的周围。
哪怕在妙音门与朝廷商谈过后,为夏家和云家平反,因着云暗雪要去的地方远,再加上胡人对汉人的敌意更高,可她一定要去看看云守义的埋骨处,要收拾的东西便多了些;不比夏夜霜,领受了圣旨之后连夜就能下忘忧山。
可她一抬眼,便看到了有辆马车等在山脚下,上面驾车的人正是秋云归本人。
秋云归本人的模样再好认不过了。当年杜婵娟挑人的时候,虽说万不可能是比着脸挑的,可到最后,不管是泼辣明艳的凤城春,还是书卷气十足的夏夜霜、和和气气的秋月满以及冷若冰霜的高岭之花云暗雪,个个都好看得别具特色;唯独这一任的秋护法秋云归,眉目寡淡无味得就像一杯白开水,让人就算想去刻意留心,也很难记得下来。
夏夜霜走上前去,对秋云归点点头,笑道:“多谢秋妹为我费心。”
秋云归也不接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夏夜霜,问道:
“你什么时候会来?我去接你。”
夏夜霜失笑,想,果然不管处理妙音门事务有多全面,这个算盘究竟能打得多好,果然还是个小姑娘呀。想要复兴偌大的一个家族,不管是寻找血亲和当年幸免于难的旁系,还是找人手来帮忙,哪个不是能够让人焦头烂额的事情?
就算有朝廷的帮手,和来自妙音门暗地里的援助,能够轻松些许,可这也不是一年半载能够完成的事情,又怎么敢随意定下时间呢?
一念至此,她便对秋云归笑了笑,道:“少则五六年,多则十数载,不必为我操心了,秋妹。”
“等我回来的时候,如果你在忘忧山上,便来山脚接我一下。到时候我肯定老胳膊老腿儿的了,比不上你们年轻人手脚利索,你可千万别嫌弃我——”
“不会的。”秋云归突然开口道:
“我永远都不会嫌弃夏姐。”
夏夜霜笑道:“好,有你这句话在我就放心了。”
秋云归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手下发力,往马背上抽了一鞭,拉车的骏马吃痛之下便疾驰而去,一路扬起烟尘无数,就这样载着妙音门的夏护法、未来那位复兴了杏林世家夏家的家主,往西南而去了。
这一去,便是足足十五年。
十五年是个什么概念呢?久到杜晚和云依水都先后及笄,一个被当成未来的妙音门门主培养,开始学薛书雁走以武制胜的路子,一个在新的选拔中与足足二十多人对战还能取胜,在众望所归之下接任了云暗雪的职位;久到天下但凡是有人的地方,便都能听说过妙音门,听说过天魔妙音,听说过这一任的集天魔妙音之大成者杜云歌与妙音门副门主薛书雁的名声,久到……
久到夏家终于又在蜀地声名鹊起,桃李满天下。
夏夜霜回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
哪怕在她的努力下,夏家已经开始逐渐恢复昔日的荣光;她那一身在妙音门里练出来的本事,终归还是在多年以后学以致用,被她救过命的人无不夸耀夏夜霜“药到病除,妙手回春”;不管是她自己在山下赚出来的身家,还是眼下无人不对她感恩戴德的夏家,都能让她风风光光地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可是夏夜霜统统拒绝了。
她趁着夜色离开了蜀地,随身带着的,只有一个小小的包裹,里面放着几张数额和她当年下忘忧山的时候带着的数额差不多的银票,放着几件干净的换洗衣服和一点干粮清水,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带。
按照夏夜霜原本的计划,是打算一路轻装回去的来着,可还没走多远,就感受到了从四肢百骸传来的疲累感,不由得苦笑道:“哎,老了老了,终归没有年轻的时候精神了。”
她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休息了一会儿,正准备起身继续赶路呢,就听见了从远处遥遥传来的喝问声:
“什么人要在晚上过城门?交出你的引牒,报上你的大名!没有紧急事务的话,蜀地大门晚间不开!”
在这声喝问过后响起的,是一个夏夜霜多年未曾听闻的声音,哪怕经历了十多年的岁月洗礼,也无法改换那种缓和的、让人一听便能安心的意味:
“我是妙音门秋护法,秋云归。”
“奉门主之命,特来接我妙音门前任护法夏夜霜归山。”
妙音门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江湖门派了,人人都知道这可是个万万不能惹的庞然大物。这不,原本拿着鸡毛当令箭、打算从这一看就相当气派的女人身上捞点油水出来的守城卫兵,一听到“妙音门”这四个字,立时便改换了态度,速度快得就连最精妙的变脸老手只怕都自愧不如:
“哎呀,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万万别跟我计较……”
秋云归清了清嗓子,道:“开门便是,我不会为难你。”
这可真是个奇妙的因缘际会。
时间与十五年前,还是妙音门的夏护法夏夜霜下山的时候一样,是黯无半点星月光辉的黑夜;人物也还是这两个,还是夏夜霜和秋云归,甚至连乘坐的东西都一样,还是一辆马车,可终究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两人之间隔着的,岂止是一道城门,还有足足十五年的时光洗礼。
夏夜霜不由得怀疑了起来,秋妹还能认得出自己么?如果两人擦肩而过、可秋云归没认出她来,接了个空怎么办,要不要自己高声叫她一下呢?
眼看着秋云归驾驶的马车离自己越来越近,夏夜霜一时间竟有了些“近乡情更怯”的感觉,开口呼唤秋云归的声音,在这万般情绪激荡之下,也比耳语声大不了多少:
“秋妹。”
她自己刚喊完都觉得有些可笑,这样的声音,怎么能够称得上是呼喊,怎么可能引起别人的注意?于是夏夜霜心想,算了,大不了等秋妹近了点之后,再喊第二遍,这样她肯定能听见。
可没想到,甚至不用夏夜霜第二次开口,那辆马车便缓缓停下了。
驾车的人将从斗笠上垂下来的面纱解开,仿佛这样便能拂去浑身的风霜整理容貌似的,驱车缓缓走近,直到借着那远处城墙高楼上那细微的火光,看到了夏夜霜之后,这才飞身下马,倒头便拜:
“夏姐,我说话算话,接你来了。”
夏夜霜赶紧伸手出去,将秋云归从地上扶了起来,沉默了半晌之后才笑道:
“真是辛苦秋妹了。”
秋云归早就不是十五年前那个刚刚被抬成秋护法,还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她长发挽成祥云髻,周身赭色长衣朴实无华,只有腰间一把铁算盘彰显她身为妙音门秋护法的身份,和一身素衣素裙、只用白玉簪将长发挽了起来的夏夜霜一样,完全洗尽铅华,是可以携手归家的模样。
等到夏夜霜终于爬上马车之后,秋云归才轻轻地挥了一下手中的缰绳,问道:
“夏姐,这次回来是不是就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