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咒(40)

　　滴滴、哒哒、滴滴......腰间的伤处像一口永不枯竭的泉水，源源不断地赤泉向下流淌，打落在地上，很快便汇成了一滩缩小的河流。
　　“哈、哈哈哈......别过来！”田午手中紧紧握住一把只余下刃柄的短刀，余光瞥见神色焦急正欲过来的阮清岚，倏地侧过头声嘶力竭地咆哮，右手因急迫而颤栗，持住那把已看不见刀身的短刃往连无欢体内又顶了一寸。
　　喷涌而出的鲜血将田午整只手都染成了红色，连无欢疼得颤抖了一下，那柄短刀因为田午抖动的手而在腰腹的伤处不断搅动。连无欢咬住苍白的嘴唇，额际挂满冷汗，口中却是重复着前一刻的问题。“为什么......”
　　“为...什么？”这一句，是同样不可置信的阮清岚问起的。她站在原地，手心被指甲掐出血来，望着突然失去理智的田午，不敢再妄动，唯恐他再做出什么伤害无欢的事来。
　　田午望了眼不敢再上前的阮清岚，又回头继续看着霎失血色的连无欢，睁大了瞳孔，渐渐从喃语到嘶吼。“连无欢...连无欢......我知道你是连无欢！你就是当年杀了莫大哥一家的魔头！是不是？是不是！”
　　连无欢看着青筋暴起、冲她怒吼的田午，苍白的嘴唇颤抖翕张，一时竟不知该答什么。
　　她是连无欢不错，可景竹村当年的血案，却是与她毫无干系。除去罪有应得的莫平，她更是未曾伤害过莫家任何一口人。
　　可田午看在眼里，只当她是被说中了劣事，心虚不敢承认。“就是你！六年前杀了我们村里人，现在还要回来荼害我娘！我娘她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你来过我家后，她还总是念着你好，叫我以后再见到你一定要好好招待，日日把你做的竹编鸟当做宝贝，可你却、你却......”
　　大概是吼得累了，田午的嗓子有些嘶哑，眼里的泪花开始往外冒，声音像是被沙子磨砺过，断断续续泣不成声：“你为什么要害她......为什么？你这个魔头到底是有多狠的心，连她也不放过！”
　　连无欢怔忡在原地，心里血淋淋的答案呼之欲出。“你娘她...怎么了？”
　　“你还装！”田午猛地一声嘶吼，此时只恨手中的刀刃太短，方才用力之下已经尽数没入连无欢的腰腹，现在无法再杵进一分。攥住短刀的手握得死紧，蜷起的虎口贴在了鲜血濡湿的腰间，感受到灼热的血液沾在肌肤上，田午大喘着粗气，失去至亲的疼痛仍历历在目。
　　“死了...娘死了......你满意了吧！你得逞了！她死了、她死了！”双目泛出血丝的田午突然安静了片刻，嘴里一句一句嗫嚅。“和爹一样，她再也不会活过来了......可怜娘还每日把你送的青鸟当宝贝供着，我出去耕地，她就在家里一遍一遍擦拭，一点灰尘都不给沾上，呵护得光鲜亮丽，和你送来的那日一模一样。瞧一次还要夸一次你手巧，日日爱不释手，一直宝贝到我娘死的那天，她都没发现上面沾了致命的毒|药！”
　　“你就这么害死她！可她到死都还念着你好！”田午哑着声音吼道，望着连无欢的脸，就像在目睹弑亲仇人狰狞的面目，像张牙舞爪的魔鬼出现在眼前，恨不得她立即死去，报了这份深仇！
　　“噗——”田午一个使劲，抽出深入连无欢腰腹的短刀，看着那股猩红的液体喷薄而出，右手微微颤抖，动作却是十分流畅——是欲再下刀捅进那副已身受重创的血肉之躯中。
　　“无欢！”是阮清岚担忧的惊呼拉回了连无欢的神智，幸得田午没有任何武功底子，持着短刀也是用蛮力乱砍。连无欢蹒了蹒步子，险险仰身躲过这一刀，却是牵动了腰腹的伤口，霎时疼得浑身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闭上眼睛倒吸了口冷气。
　　总算等到田午松手之际，阮清岚早已心急如焚，急忙上前扶住向后仰下的连无欢，将她揽在怀里，头靠在自己的肩上。“无欢，别动......”
　　鼻尖淡淡的凤髓香气传来，对于连无欢来说，这便是最能令人心神安定的一帖良药。失血过多让她有些头晕目眩，静静躺在这副温香的怀里，半眯着眼瞧着阮清岚侧颜温柔的轮廓。
　　那人眼疾手快，迅速撕拉下衣袂的一角，权且当作了纱带绑在连无欢血如泉涌的伤口上。动作麻利果断却轻细入微，伤口没有受到丝毫被粗鲁触及的疼痛便被保护在了一条绵软的衣布下。
　　目睹了这一切的田午，举着刀抬起手来，对准了两人的方向。重新看向阮清岚时，眼底带上了同样的仇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是被她骗了。没想到，你们一直都是一伙的！你们合起伙来骗我！”
　　“不是这样的。”连无欢定下心神，总算开了口。“我是连无欢不错，但......我没伤害过景竹村里的任何一个人，包括你娘。田大哥，你被他们骗了。”
　　如今无需多想便能猜测出此次的幕后黑手来自何处，又做了什么阴谋诡划。
　　永夜楼，在自己送给田午的青鸟上下了毒，又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于他，再一次把自己陷害得百口莫辩。
　　——这心思真是歹毒狠绝。
　　而另外两位看戏许久的黑衣人，再次对视了一眼，没做任何解释，也没再准备出手。
　　因为楼主交代的任务已经成了，其他事情便成了多余的无为之作，不再有任何必要。看了眼重伤的连无欢和田午，闪身离去。
　　其实这两人，的确无需做任何解释，更不必再费劲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因为此时的田午，根本不会听信连无欢单薄的言语。
　　与他而言，这都是连无欢为了矢口否认她是杀人凶手的事实。
　　可如今母亲入葬的那一刻，仍不断在他脑海中一清二楚地浮现。都是因为这个魔头，都是她、都是她——“啊！”田午仰着头痛苦地喊叫起来，随后用那双泪水满眶的眼睛盯住连无欢，持着短刀步步向前，踩在地上原本汇成一滩的血流上，如红色染料沾上鞋底，每走一步，便留下一道鲜红的足迹。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不短小了吧！！
累趴.jpg

　　☆、柳暗花阴

　　连无欢支出手来撑住腰间的伤口, 血水混合着冷汗浸透后背衣衫。肺腑重伤, 早已是强弩之末。方才撑住一口气未倒下, 不过是因为那两位黑衣人还在屋里虎视眈眈。
　　如今仅是迈出一步，腰间的伤口便是撕裂般的疼痛。失血过多, 神智飘逸，眼前的田午也重重叠叠多了好几道影子。连无欢咬牙摇摇头, 眨了下眼睛, 努力保持清醒。
　　支扶着她的阮清岚甚至能感受到她身体微弱的颤抖，仿佛用尽全力吊着最后一口气，稍一松懈便会倒下。
　　可田午分明是抱了杀机而来, 满目仇意，定要将连无欢杀之而后快。
　　阮清岚抱着连无欢，垂下眸子睫毛扑扇, 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似乎是在安慰，随后睁开双眼缓缓收回扶住她的手来, 在她巍巍站稳后走到前面。
　　“田大哥。”阮清岚毫不避讳地目光落在田午身上, 沉稳又冷静。“无欢没有害过任何人，在那只青鸟上动手的人也不是她。”
　　田午的步子停了一会儿，但显然仍是不信, 高举的短刀未曾放下, 刀身上还黏着连无欢的血迹在向下垂落。
　　阮清岚顿了顿，又如实道：“可你娘的死，的确是受了我们的牵连。”正因为她们去了景竹村，被永夜楼的人盯上, 这才祸及了他人无辜殒命。
　　连无欢沉默低下头，眼底神色晦暗，同样挣扎痛苦。阿阮所言不错，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连无欢心中又何曾没有愧疚难安？
　　阮清岚有些单薄的身形站在前面，却如修竹坚定不移，话语温和但决绝：“田大哥，我知道你有恨，若你一定要报仇，我们无话可说。只是......便允我替无欢抵了这一命吧。”
　　手腕倏忽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桎梏，阮清岚叹口气，含着早知如此的无奈。垂首看见自己的手腕已被五只宛如生在上面的手指牢牢扣住，洁白衣袖上还点出了几片殷红的落梅。
　　“......不行。”连无欢盯着她，言语同样不容置喙。旋即抓着她的手腕借力挪动，走到前面来，站在阮清岚身侧，默默将她推开一段距离。
　　“不关她的事。”连无欢望着眼前视她若仇敌的田午，心中枯涩陈杂。她不想伤害田午，但更不能让阿阮因此殒命，只能兵刃相迎。能赢了田午将他送回景竹村那便是如今最好的法子，若是......摸了摸腰间快要被血水浸透的布带，连无欢垂下长睫掩住眸子。
　　......若是挡不住被田午一刀杀了，那也是她的命。
　　“你们...你们......”田午拿刀的手有些颤抖，犹豫片刻，“哐当”一声短刀落在了地上，刀身上尚未干涸的血珠溅开了两三滴，比先前看起来还要触目惊心。
　　接连“扑通”一下，在阮清岚与连无欢的愕然中，田午猝然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魁梧的肩膀不断耸动，啜泣着哭喊起来。“娘...娘！我要怎么给你报仇...我连你、连你是被谁害的都不知道！”
　　屋子中一时沉默得仿佛只有田午一人，半晌，才见他红着眼眶抬起头来：“我不信你，我不信你......我想为我娘报仇，可她偏偏喜欢你们！要是...要是我真杀错了人......”说着说着，田午忽然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沾血的双手，随后缓缓抬起，掩面而泣。
　　“不是大夫来验尸，我连我娘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到现在，现在还是不知道！不知道是谁害了她！”
　　即使田午没再动手，连无欢的神色却丝毫没有放松，紧绷着脸攥起拳头，咬红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心底似乎被一块巨石压下，沉得喘不过气来。
　　田午抽噎得愈发厉害，眼泪啪啪哒哒打在地上。挺有节律，但听起来实在不是滋味。
　　连无欢紧抿的唇被一下一下敲击得渐渐有松开的弧度，甚至没忍住分开来露出一个小口：“......田大哥。”
　　低低的声音叫住了田午，过了许久，田午才僵硬地仰起脖子望着她。
　　对着那双麻木呆滞的眼睛，连无欢张了张嘴，却总觉得如鲠在喉。说？还是不说？此时感受到阮清岚轻微的拉扯，仿佛找到救星般顺着侧过头去，一眼便看见她的眉间那丝褶皱，又察觉到她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连无欢叹口气，找回思绪来。也是，就算把永夜楼的事迹告诉了田午又能如何？除了害他丧命别无他用罢了。
　　“......若是找到凶手，我一定把他抓到你娘坟前，替她报仇。”
　　田午怔在原地，良久，才动了动膝盖站起身来，低着头失魂落魄嗫嚅道：“那我是不是还该谢谢你，谢谢你替我娘报仇......谢谢你......”不再抬头看任何人，自顾言语间便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