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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栖歌(41)

作者:二杯 时间:2018-08-23 18:59 标签: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江湖恩怨


长风坐在台下,细细听着,连着门外风雪,越发悲戚。

终于,曲终,画屏后走出了一个白衣男子,发冠倾斜,发丝轻垂在耳侧,泪眼微红,七分放荡三分空落。

他道:“你来了。”

他哽了哽喉头,又道:“等你很久了。”

她道:“出宫不方便,让二公子久等了。”

他坐在台上,手里还比划着皮影,“无妨。”

长风看他神色凄凄,良久才问:“二公子,你要交付我的为何物?”

他这才放下手中的皮影,淡淡看了她一眼,眼中透着无尽的哀痛。长风被那一眼刺痛了,人也怔怔半分看着他起身,从台侧拿出了一个匣子轻轻打开,里面静躺着一柄剑。

“这是?”她问。

“怀清的剑。”他颤抖着,气息都有些不稳,“也就剩这么一把剑了,余下的,什么都没了。”

长风的手也跟着轻颤起来,轻轻碰触着匣中长剑,忽然就想起那个意气风发的人,他第一次穿上铠甲,配上长剑,骑在精壮的马匹之上,侧身对着送征的女眷们说:“等我回来。”

那时他第一次上战场啊,头天还万分激动,一遍遍擦拭着长剑,对着庭院里的小孩们说:“快快长大,以后就能一起并肩作战。”

那日,长风也趴在栏杆上,也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便笑开了,捏着她的鼻子道:“你不用上战场的,这种事交给哥哥们,你只需要平安长大就好。”

她道:“我才不要,我要像姑姑一般,和你们在一起。”

那时还小,一直崇拜着祁青禾。那时还小,她的话都当是玩笑,逗得满院笑颜。

只有岳怀清一把将她抱进怀中,宠溺着道:“好啊。等长风长大了,我就把剑送给你,你跟哥哥一起去杀敌。”

她眼馋那剑很久了,但深知它是表哥心头好,平日碰都不敢碰,一听说他要将剑送给自己,就每日做着一个关于疆场的美梦。

等了好久好久,最终没等过那年的夏天。岳氏被指认谋反,远在边疆的岳氏军队尽数撤回,在回家的路上,被祁青禾的亲卫兵马诛杀殆尽。

就再也回不来了。

叛军将领的尸体被挂在城门三天三夜,任天下人唾弃,无人敢收尸。

岳氏女眷忠贞,尽数自刎于门前。

血流成河,震惊朝野。

王秉礼说着那段往事,却在悲泣中笑开:“他说,还要回来呢!他说,要带我一起去战场呢!骗子!”

笑着笑着,他瘫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换声声哭泣,宛若那时孤寂少年。

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尸首挂在城楼之上,原本好看的温润少年,全身插满了箭矢,一身盔甲残破不堪,那把他最喜欢的剑,还倔强地握在手上。

身为相府的二公子,他也只能被禁锢着,远远看着,然后一声声无力地哭泣。

最后还是一个净白的少年站了出来,他一身素缟,拨开指点的人群,替岳氏罪人敛了尸体。

不过一个小伶,将军府有恩于他,他便记着,倔强着,与世俗为敌,被巡守的官兵打断了双腿。

王秉礼将他带了回去,他在床榻之上,满身血污,怀中还死死抱着那把剑,脸色苍白的如同白纸,却还要用尽全身力气,责问着:“二公子,当我常檀看错了人,从未认识过你这个人!怀清公子与你相交,到头来,你竟懦弱到连敛下他尸首的勇气都没有!是怕误了你的锦绣前程吗?”

这是王秉礼生平第一次为自己活着而感到羞愧,他怔怔看着他,从未想过一个薄弱少年会有如此力量,一字一句直穿他的心肺。

后来无数个日子,那少年死寂躺在床上,从未对他说过一句话。

直至少年死的那天,他才紧紧拉住他的手,道:“二公子,若有来生,小檀还愿给你们唱一折戏,烫一壶酒。”

后来,无数个日夜,他在当初逢着小檀的那个戏坊,一个人,唱了无数出戏,烫了无数壶酒,再无故人。

偶尔梦中痴缠,再不愿醒来。

他守着那把剑,等一个交付的人,等了许久,大概有十年吧!







      第56章 生隙
长风推开门时,地面已被雪落了白。她抬头看了眼檐下的灯笼,红彤彤的,飘摇在风雪下,半分妖艳,半分清冷。

出门前,她问王秉礼:“你以后打算如何?”

他戚戚笑道:“旧物已托,再无念想。我是相府嫡子,有家室也会有孩子,而后也该成一番功业,否则百年之后,有何颜面见着故人。”

她听王秉礼这么说,怀中抱着的剑也越发沉重了。

百年之后,有何颜面见故人?

回望了眼酒坊的招牌,“醉生”刻木三分,她只身走进风雪中,身后依稀可闻三两句低唱。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突然觉得黑夜太过寒冷。直直想着小巷深处走去,一点点没入黑暗。

“人呢?”

“又丢了,快去禀告隐大人!”

远处的黑衣人意识到不对,赶紧下屋顶查探,可走到那条巷子的尽头,那里还有人!隐无忧特意叮嘱过,一定要跟好,否则提头来见。

几个黑衣人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然后分头没入黑暗。

长风在暗处藏了很久,打量四下无人时才猫着身子出来。想必陆灵兮有急事找她,不然也不至于三番五次给她递眼色。

她又不是瞎,自是看到了!可碍着身后有人,最终无动于衷。

想着那妹子素日也是机灵谨慎的人,这番不管不顾,是什么事呢?

她想不透,却慌乱起来。出宫时跟着她的暗卫增多了,必定不是巧合!

陆灵兮扣了面具两下,这是先前濯州密卫加急讯号,片刻不得迟疑,这黑暗中遮闪着来到江烟楼。

那处,正是濯州暗子据点。

“废物!”隐无忧低低咒骂着,一眼还瞥向街道上的陆灵兮。

洛栖歌的脸色也很不好,听着属下人的汇报,眉目没有一刻平展。

她去哪了?
莫非真与陆氏有纠葛?
……千万别被人发现了。

最后,洛栖歌只能无力想着,手节狠狠捏着剑柄,被上面凹凸处硌得通红,也浑然不觉。

“我去找她吧!”她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定,良久才艰难开口。

“你……”隐无忧眸子沉敛,怀疑的话最终没说出口。偷偷朝身后的暗卫使了眼色,让他们一同前去,并叮嘱着洛栖歌注意安全。

洛栖歌叹息了一声,忽然一片血落在眼睫之上,融进眼中发涩,热闹的人群便朦胧不清。

祁长风感觉怎么也捂不热怀中的剑,反倒把自己弄得全身冰冷,她在江烟楼下张望一圈又一圈,却迟迟等不到陆灵兮的影子。

是哪里不对?

她思虑着,不由自主紧了紧披风,缩写脖子牙关直颤,一张脸都被吹得麻木,她从怀中掏出虞儿的面具,扣在脸上,挡了些许寒风,才觉得好些。

正四下张望,身后忽然蹿出了一个人,撞得她一个踉跄,那人慌张道着歉,将她稳稳扶住。她被撞得烦躁,下一眼看清那人的容颜,全身血液几乎都冷了起来。

是长随!

他怎会在此处?他不是跟着阿夜吗?

“公子在江烟楼后院等你。”

长随附耳说了这么一句,长风浑身颤栗了一下,愣愣看着他似普通行人般而过,平息良久,才敢踏进江烟楼。

洛栖歌将这一切收在眼底,连着呼吸紊乱起来,那人……她认识!西风山上的贼首。

“洛大人,那人有些可疑,要不要属下另派人盯着?”身边人看出了端倪。

她压下丝丝慌乱,“普通行人罢了,不必那么多疑,盯着公主要紧,万不能再跟丢。”

黑衣人只得奉命,眼下公主是大事,还是洛大人有本事,一下就又寻着她了。

江烟楼京内数一数二的酒楼,今缝佳节,里面自然比平时热闹。

小二见着带着面具的古怪人,赶紧上前招呼:“客官,你是打尖还是住店?”

她轻咳了一声:“吃酒,听闻你这里有窖藏十年的佳酿,特地前来尝一尝。”

“有是有,小店酒多,也不知客官说得是哪一种?”

“那不如小二哥带我去酒窖瞧一瞧,我自己选了去。”

小二听着濯州的暗号,越发恭敬起来,想着后院还有贵人,警惕几分,多打量了长风几眼才将她带进去。

长夜在院子中等了好久,终于帘子被掀开,小二带着一个瘦弱修长的人走进来,那人一身素衣,被黑色的披风裹着,脸上还带着面具,唯一漏出的脖颈,白皙纤柔。

他看了很久,还是不犹豫着不敢上前,已经有一年未见着长风了,竟连是胖是瘦都不知。

长风一见着院中的人,火气没来由就冒了上来,她一把扯下脸上的面具,怒冲冲走过去:“你怎么来了?被人发现怎么办?这样多危险!”

长夜被劈头盖脸一顿骂,却不恼,只道:“阿姐,你瘦了。”

长风微怔,火气顿时被压了大半,看着眼前的人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使劲拍了拍他身上的落雪,将他一把扯到檐下,道:“你是怎么来京都的?陆则安知不知道?”

他低了头,像做错事的孩子:“不知,我偷跟着灵兮来的。”

长风眉头皱得越发紧:“来此作何?”

“带你回去!阿姐,你跟我回濯州吧!待在平清太危险了!”他忽然紧张了起来,“我听宫外的人传你不好,若触到父……祁宗林,他不留你可怎么办!”

“没事的,我自有保身之法。”她微微一滞,却不想长夜来京都是为了带她回去。

长风见她没有应答之意,更慌了:“阿姐,这次你必须跟我回去!说句不当说的,你待在平清根本就毫无作用,既然祁宗林再没怀疑到濯州头上,便是无事了,你为何还要留在平清?”

长风一时不知作何回答,为何留在平清?当初她从四海阁到了濯州,长夜多年未见她,自是欢喜对她言听计从。

偏生陆候啊!见她聪慧,怕以后由她在身侧,拿捏不住长夜,就想着挑开她。

她当时下了西风山,若不直接去平清,估计都不能活着到濯州。索性顺了陆则安的意去平清,那里正好有想见的人!

陆则安这点龌龊的心思,自是不能说给长夜听。长夜靠他护持,若二人生隙,后果真的不敢想。

她只道:“长夜,你快回濯州吧!我不能同你回去了。”

“为何?”长夜一把扣住了她的肩膀,“阿姐,真如他们所说的,你贪图平清的荣华富贵吗?”

他们?是谁……必是陆则安吧!看来这陆候爷是真不想让自己回去了。

她沉下眸子,冷冷问着:“你也这样子想?”

“不,阿姐你才不会是那种人。我就要带你回去,让他们闭上嘴!”

他还带着少年的血气方刚,可有一瞬,长风觉得他是那样可靠,她鼻子微涩,“你信我便好。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留在平清吗?我告诉好了,我有一个心上人在这里,她不走,我们哪也去不了。”

长夜愣了又愣,忽地眼角泛出淡淡柔光,“他是谁?快告诉我。我认识吗?让我替阿姐你瞧瞧。”

“你认识,特别好的一个人。也不用瞧了,我的眼光自是比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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