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栖歌(24)
那刻,宋方绪心漏跳了几下。
没有了洛栖歌的监促,官兵们变得怠慢起来,紧接着起了冲突,官兵动手伤了人,乃至出了人命。
宋方绪已经好几日没有休息,屋外躁乱的声音,终于将他那根紧绷的神经推至边缘,头一次感到无力与颓败。想他二十多年,顺风顺水,别人见了都要尊一声小神医,可如今想来,不过徒有虚名,连这疫病也治不好。
他推翻了所有药罐,逼仄的屋舍顿时乱做一团。他多想逃避,可刚拐出药舍就看到有几人躺在血泊中,红色的血迹深深刺激着他,脑内清醒几分,术业有专攻,天降大难,舍我其谁!
可无人懂他心下澄澈,推搡着他,将他卷入抗争的人流,他想要抽身,可是晚了,最终被挤到最前端!
为首的官兵看到了他,觉得他是在挑衅自己,挥起剑朝他砍下!他眼见白刃落下,本能地闭上眼,大叫不好!
谁知,最后,蕴热的液体洒了他一身。
待睁开眼来,就见到一个穿着黄色衣衫的姑娘,手持利剑,宛若修罗,突地斩下那人的头颅,斩下通往地狱的缺口。
那黄衣姑娘,体量修长,脸色苍白,他已多年行医经验来看,她属于血气不足,应是受过什么伤还未愈。即便淡薄成一张纸,也无法妨碍她的光彩,她有着极好看的桃花眼,似藏纳万千风景,最终成了这双灵气眼眸。勾魂摄魄,见了就移不开眼。
这样好看的人,华衣贵服,想来应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可是,她一张口,字字豪情,句句肺腑,当着众人面三拜,气度丝毫不逊朝堂名相。
如此惊华之人,世间少有。但来平清不过半月,竟被他碰着两个,真是不虚此行!
他又钻进药庐,却见好几个大夫在那里商量着破解之法,想来是受到那公主的感召,个个拼尽全力才不至于愧对。
以前揭了皇榜,每个人大抵都以为自己是最优秀的大夫,想要独享榜上殊荣,于是各自寻着各自的破解之法,最终无所获。
可当他们七嘴八舌讨论起来时,又有无数个新点子冒出来,一一尝试,不过半日,竟找到可行之法!
还未来得及通报,药庐外边传来动静。宋方绪见着那黄衣的公主,抱着洛栖歌跪倒在药庐前,一声声哭到绝望,请求他们救救她怀里的人。
是该有多重要?紧紧抱着舍不得松手。
是该有多重要?值得如此撕心裂肺。
是该有多重要?脸上写满“她若死去,我不独活”的决绝!
宋方绪猜不透,也容不得多想,看着那个宛若谪仙般的人在老大夫的一次次施针下没有起色,便不再犹豫,从怀里掏出那颗极为珍贵续命的药来,强喂到她的口中。
良久,那毫无生气的人轻咳了一声,经脉也跟着活络起来。老大夫将调制好的药连着喂了下去,她的身体才平稳下来。
祁长风长长舒了一口气,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朝宋方绪抱拳道:“谢过大夫,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以后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不谢。我与诸位大夫一起商讨出药方,公主快命属下人去配,莫耽搁了病人的性命。”
祁长风接过药方,细细看了几眼,眉头不由拧紧。上面有几味药,正是药铺紧缺的,这可如何是好?
想着,就慌张往门外走,也不管大雨倾盆,淋着雨去找王秉言。刚走出没多远,就见着他往这边走。
王秉言同是老远见着祁长风淋在雨里,想来是什么急事,大步冲向前将她遮到伞下。
“王大人,诸位大夫已配制出药方,祁长景和隐无忧那边药草筹集的如何了?”她话不多说,开门见山。
“正想跟你说这事。草药筹到了,约摸明日,便能送入京都!”
“如此甚好。”长风可算松了口气,望向雨地,等着雨霁天晴。
作者有话要说:
祁:听说有人勾搭我媳妇儿,你们尽管勾搭,勾搭得走我就……就……
别啊,小歌!!!你千万不能被那些妖艳贱货拐跑!!!!!(痛哭流涕抱大腿中)
第37章 刺杀
祁宗林独坐在御书房中,听着墙外雨声越来越大,心中烦乱起来。
桌上的奏折才看了一半,瘫在最上面的是祁宗河的奏呈,他说他在东行筹到了药材,明日便运至京都。本该是件解了燃眉之急的好事,祁宗林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东行与大周隔着一个陵川,宁王封地在代州,从代州到东行,再加上筹集草药的时间,少说得一个月。而一个月前,秋疫刚起,他祁宗河又如何得知以后会少药!
祁宗林揉着额角,一筹莫展。京都近来流言四起,说大周气数将尽,哪一条不是冲着他来的。任由这么闹下去的话,最终受益的只会是虎视眈眈的西秦和东行。
再说祁宗河,狼子野心可见一斑,对皇位觊觎程度丝毫不亚于祁长景,如今借着押运草药名正言顺来到京都,又将掀起何等腥风血雨。他细细想着,长叹一声,或许当年除去岳氏,根本就是个错!
岳氏,岳氏……他心头的结,解不开,挥不去,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可是除去了,却并不见多痛快,反扯出血淋淋一片。
他将手搭在座椅上,细细摩挲一阵,扣动一个小小的机关,“啪嗒”一声弹出了一个小暗格,那里静静躺着一幅画。
“阿离……”他轻轻唤了声,“长风回来了,她真像你,我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恍惚陷入旧年回忆,和着窗外风雨,经久缠绵。
长风全身的衣衫都湿透了,她随便找了身干净的换上,将长发胡乱束起,与平民无异,就好像挣脱掉一身束缚,身心舒坦。
祁青禾看着那没规矩的人,头疼!和她在一起,简直能把脸丢尽!眼瞅她坐在城门口,一边对着过往行人嬉笑,一边啃着手中果子。
祁青禾深深懊悔,就不应该带她一起来城门迎接祁宗河!
因为大雨,城门来往行人很巧,这也少了安防之责,也不知等了多久,祁长风将果子都吃完了,也不见半分草药的影子。
“王四,你是不是记错了?等了这么久,哪有人?”她不满问道。
“不会,昨日收到大皇子的来信,他们一行,今日午时前便会到。”王秉言也很奇怪。
祁长风又走到城门口,用手搭在眉上,装模作样地眺望着远方,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视野中,慢慢朝这边走来,越靠越近。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那不是陆成机,一手举着伞,一手搂着一个人。那人全身都笼在黑色的袍子中,头上带着斗笠,走起路来踉跄,仿佛离了陆成机的扶持便走不了几步。
巡守的官兵也发现出异样,将二人拦下来,“站住!你们作何的?你身边的人怎么了?”
说着,就走过去扯给袍人的斗笠,陆成机往后一退,将怀中人搂得更紧些,回道:“回大人,这是我娘子,染上了秋疫,听闻京都大夫可以治,便赶来给她瞧瞧。”
长风从侧处看过,将好罢斗笠下那张脸看得真切,白成一张纸,眉头不展,唇上毫无血色。
卫斩修,卫师妹!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了什么?她想着,心头一紧,又见着从远方驰骋过来一人一骑。
恰在此时,陆成机看向她,神色微闪,她顷刻便明白过来,冲巡守道:“赶紧放他们入城,莫要耽搁了!”
陆成机赶紧回道:“谢过大人,谢过大人!”
祁青禾也看向两人,有些好奇。陆成机扣紧了卫斩修,一步步走近。祁长风不明白其间原由,看着卫斩修的样子,应该受了伤,想着不由自主紧张起来。突然她眸光一转,就看到有液体,顺着黑袍的衣角流下,眼看就要滴落,她伸手一把扶上去,“哎,小心!”
卫斩修身体一凛,呼吸变得粗重几分。祁长风不动声色移开手,负于身后,然后目送二人离去。
马蹄声近了,她回过身,看到隐无忧披沥在雨中,雨水顺着他那削刻般的脸颊流下,半分淋漓。
“宁王遇刺,我一路追至此却不见贼人的身影,不知各位可曾瞧见可疑的人?”
祁青禾走上前,“宁王没事吧?是什么人胆敢行刺?”
“禀长公主,宁王无事,反伤了那贼人。根据身形来看,是个女子,功夫不差。只是后来,快将她擒获时,又杀出了一个高手,将她救下!”
长风攥紧了背后的手,只对巡守说:“加防,认真盘查行人,有可疑的人立马逮捕!”
祁青禾和隐无忧齐齐看向这边,却见祁长风淡漠扫了他们一眼,打着呵欠问道:“草药无事吧?”
隐无忧怔了怔,敛下心中不自在,回道:“公主放心,马上就到。”
“那就好。”说着,她晃悠道城门出口处,看着外面水流如注,一个人蹲在干燥处,面前的水坑便映出她那张疲惫的脸来。
她缓缓伸开手掌,上面沾染着血迹,触目惊心,就将手伸进雨中,冲刷干净,倒映在水中的眉目,跟着凝重起来。
过了午时,雨小了些,视线尽头终于出现了一行军队,朝这里逼近。
祁长风站起身,心想,可得好好问候问候她这位小皇叔,多好未见,除去岳氏后,过得睡得可否安稳?
车队在门前停住,守城的齐齐参拜,才从马车上走下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一身月色长袍,腰配镶玉革带,修长的人站的笔直,使整个人丰神俊朗下又不失高贵。
“王兄!”祁青禾先上前行了一个武将的礼。
祁宗河颔首算是应下,将视线转到祁长风身上,露出颇有玩味的笑,“这不是我们的小公主吗?瞧瞧,多年不见,越发出落了!”
祁长风看着那笑意,不由背脊发冷,只问:“药草呢?”
“莫急!多年不见,皇叔想念得紧,这不,特意挑了份礼物送给你。”一旁的随从呈上一个长匣。
祁宗河将匣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柄三尺长剑,剑身极薄,闪着寒光,并排放着剑鞘,上雕四方神兽,和剑柄处飞龙相得益彰。
这柄剑,长风再熟悉不过,它是岳氏家主的佩剑,曾跟着几代人驰骋疆场,也是见证了风和月,离与合。如今,却只能躺在檀木匣子内蒙尘。
“长风啊,这可是皇叔废了好大劲从陛下那里讨来的,在我那里放着也是放着,听说你习得一身功夫,特地拿来送给你!”
消息还灵通!想不到这位小皇叔还特地关注了自己一番。刻意说着从父皇那里得来的,是在提醒自己什么吗?
她想着,微微一笑,拿起剑恭拜道:“谢过皇叔!这剑我自是喜欢的很,但是我一女子,且居于宫中,配着剑大抵不方便。当年外祖将此剑取名为‘定疆’,其中用意我不必说。若真放我这里,反到辱没了它的名声,还不如交给姑姑,好歹也让它再见一见边塞的风沙。”
她将剑放入刀鞘中,双手奉着来到祁青禾面前,躬身呈上。
祁青禾一愣,道:“原来此剑还有名字,以前到未听说。”
“姑姑自是不知,我外祖信誓旦旦要平定北疆,若被有心人听去,那便成了野心勃勃,祸国殃民!”
有心人?是在说他们这样的人吗?祁青禾一瞬伤神,接过剑来,心中想起那位严师,若不是当年自己太过执着于眼前仇恨,也不至于此!
祁长风将剑送出去后,大咧咧拜道:“谢过皇叔的礼物。”
祁宗河冷笑一声,打她身边走过,低声道:“挺会编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