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债找上门来了(42)
一对玉臂环在陆少主泛着粉意的脖颈。
耳边一缕发丝散落,不老实地钻进陆漾微敞的领口,激起灵魂一重重的隐秘颤。栗。
陆尽欢捂着腮帮子喊牙疼,老夫人摸摸她脑袋。
“好了,我领你见过我家人。”
华盖撑开遮在老夫人头顶,挡去恼人的稠密凉雨。
宫宴上两人曾有点头敬酒之交,近距离相看,姑娘家卓然的风骨都要从单薄的身躯刺透出来,是个厉害人物,陆老夫人不动声色。
桃鸢执晚辈礼:“桃鸢,见过老夫人。”。
秋雨停歇,已是第二日。
京都传言满天飞。
“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桃家欠了陆家的钱,陆少主奉旨来讨债,桃家敢闭门不应,所以那道门被拆了!”
“拆了?不是还好好在那?”
“笨!那是连夜新换好的,世家总不可能没了门面。”
“这倒是,可惜了,这么精彩的一幕我竟然错过了?”
“还有更精彩的呢。”
那人翘起二郎腿,端着街边卖三文钱的粗茶:“桃家嫡长女叛出桃家,和陆少主走了。”
茶摊一片静默。
半晌有人问:“真走了?”
“真真地走了。”
“是公然私奔?”
他喝了一口茶,呸出一点茶叶梗,平地起惊雷:“是断亲。”
断亲者,无祖宗,无宗族,无亲人,无家,乃世间不被接纳的孤魂,是水中无根的浮萍,被欺辱无人以公道待之,被戳脊梁骨,也只能不可回头。
桃鸢断亲叛出桃家一事,比桃鸢投靠陆家更耸人听闻。
“她疯了吗?”
无数人发出这般疑问。
也有更多的人选择半信半疑。
那可是桃家,传承千年的一等世家,虽说世家桀骜开始走下坡路,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多少人羡慕桃鸢的家世,她说不要就不要,以决然的姿态斩断尘俗过往,是新生,还是自寻死路?
没人说得清。
“若我是桃大小姐”成为文人热衷的议题。
人生有很多假如,而桃鸢只有一个。
消息得到证实,谩骂她的、指责她无情无义不忠不孝的,太多世俗的声音如潮涌来,夹杂着滚滚的恶意。
背弃宗族者天地不容,倘有人试图站在桃鸢的立场辩驳,立时会得来对方的怒斥——“你是无根之人吗?”
这话放在周朝妥妥是骂人的狠毒话。
无根之人,一指宫里的宦官,二指一个人没有祖宗。
骂一个人没有祖宗,比骂人没有爹娘更过分。
一日之内,京都打架斗殴者众。。
“鸢姐姐?”
门扇打开,桃鸢穿着素净裙裳,冷清清的眉眼漾开笑:“你来了。”
“嗯!我陪你一起去!”
“你去做甚,陪我挨骂吗?”
“总之我一定要去。”
她执意跟去,桃鸢无可奈何。
寒蝉堆雪发自心底地感激陆漾,断亲者为世人厌弃,纵使去了【伦常司】,有时也难以得到公正的对待。
自古都是宗族对个人有生杀大权,罕见个人以一己之力违逆宗族,叛出宗族。
“桃鸢”的名已经在桃氏家谱中划去,划去之人于宗族如同死人,从此有亲不得认,生生断去血脉亲情,再见便为陌路。
个人弃宗族、断亲舍家,要捱【伦常司】百杖之刑。
宗族对个人的管控由此可见一斑。
想脱离家族得到自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便有心,也得有命。
万幸大周优待孕妇,特许亲近之人代为受罚,又对代受刑法者的身份定下诸般要求,多为妻子、夫君、两情相悦之人。
桃鸢与陆漾早早来到【伦常司】。
【伦常司】,顾名思义是服务天理伦常的民间专属机构,服务内容包括和离、复婚、子女赡养老人等问题。
衙内小官一年到头处理最多的是和和离离一地鸡毛的事,今日却要受理断亲这门案子。
来断亲的人身份特殊——桃家嫡长女和现任桃家主。
经过一夜反思,桃禛后悔了,本不想来,结果桃鸢去信一封,言说在【伦常司】等他来,等到天黑,天黑不见他人,明日她还来。
逼得桃禛没了退路。
“桃姑娘,你确定要和桃家主断亲?”
负责此事的官儿话还没问完,桃氏宗族的人已经指着桃鸢鼻子臭骂,骂她狼心狗肺,骂她什么的都有。
陆漾沉着脸敲响手上的铜锣。
铜锣是她来时路上买的。
铜锣声响,起到惊堂木的震慑力,要不是桃氏族人认出这是陆家少主,早就张嘴骂了。
堂上肃静,那官儿不敢得罪桃禛,更不敢得罪杵在一旁虎视眈眈一言不合敲铜锣的财神,他又问:“桃姑娘,本官再问你,你——”
“我确定。”她声色漠然:“请桃家主在断亲书上盖章罢。”
盖章,盖的是族章,盖完族章还要盖【伦常司】的章,有了宗族和官府的双向许可,此事才算真正落实,不可转圜。
“桃家主,盖章罢。”
“盖章!族长,咱们桃氏不要此等目无宗族之人!驱逐她!”
到处都是喊声,人人都在催促。
桃禛取出族章,半恨半悔地盖在断亲书上:女儿要还是他的女儿,陆家的债不就了了?
断亲书送到小官案前,【伦常司】的章重重盖下,束缚桃鸢多年的枷锁终于解开。
“打死她!”
“打死她!!”
场面再次混乱。
又是一声刺耳的铜锣响,陆漾以目光逼退上蹿下跳的桃氏族人。
桃禛气得脸色铁青。
小官谁也得罪不起,用帕子擦擦脑门浮汗:“来人,将断亲之人——”
“等一等!”
“哦?陆少主有话说?”
陆漾上前两步:“她怀有身孕不能受刑,我愿替她受这百杖。”
“陆少主,这话不能乱说。”【伦常司】的主刑官站出来:“以身替之,是要命的。”
“多说无益,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有权替她受罚。动手罢!”
她主动趴到长板凳。
愁坏了衙内一众官儿。
这是打还是不打呢?
桃氏有孕,你陆少主出的哪门子头?打坏了陆老夫人还不得找我们拼命?
当官的不敢打,堵在外面围观的百姓直勾勾盯着桃鸢肚子:“竟、竟真怀有身孕了?”
陆漾好生着恼:“管好你的眼睛!”
她凶了那人,被她凶的书生张着嘴一脸呆滞:凶什么凶?这么喜欢给别人养孩子,什么毛病!
桃鸢抿唇笑,迈开步子走到她身边,俯身问道:“就这么喜欢替我挨打?”
“喜欢。”
她眼目纯澈,倒映着桃鸢的影,桃鸢大大方方地当着好多双眼睛摸她脸,左右她不是桃氏女了,她可以做喜欢做的事,欺负想欺负的人。
她哦了一声:“那你就趴好,好好替我和肚子里的孩儿受罚。”
陆漾心坎登时比喝了蜜还甜:“好!”
她乖乖伏在长板凳,乖巧了好一会,脑袋不安分地抬起,亮晶晶的眼瞅着桃鸢。
桃鸢大气,愿意被她瞅。
几步外的桃禛受不了两人眉来眼去,重重咳嗽一声,结果无人理睬,落了他好大面子。
“到底还打不打?”
“打,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小官扬起手。
桃鸢幽幽启唇:“那你们可要好好打,打坏了,明年三月,皇后娘娘有赏。”
手持杀威棍的差役心头猛一哆嗦。
赏什么?
一丈红吗?
陆漾噗嗤笑出声,甜甜地喊:“鸢姐姐。”
“你闭嘴。”
她闭上嘴。
心眼里喜欢极了这样不讲理的桃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