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瘸子(9)
医院的廊道挤满一排人,叶河清送叶小照进急诊室后,靠在雪白的墙壁不停喘气。
他的手脚,甚至指尖都在颤抖,心脏针尖戳似的发麻。
叶河清太后悔了,他在自责,早在发现叶小照低烧,就不该拖延治疗的时间。平常人的身体能拖有自愈能力,叶小照能吗?
趁手术,叶河清抹了抹脸转到外面办理手续。医护人员见到他腿脚不便,专门弄来张折叠凳让他坐着排队等。
医生把叶小照的病情稳定后,把叶河清叫到办公室里谈话了。
叶小照尿毒症多年,器官衰竭,肾脏功能严重下降,成为身体的负担。这次发烧因感染诱发,若不是送来医院就诊及时,恐怕会演变至更严重的后果。
叶河清听完,眼眶里默默淌了泪。
医院建议,如果有条件,尽早给叶小照做肾脏移植手术比较好。话里包含的条件,无非指的是手术及手术后的一系列费用。
叶河清经济拮据,他攥了攥裤兜里的银/行/卡,不知道想些什么,跟医生说知道后,魂不附体的向外走。
叶小照的手术已经完成,人送进病房里休息。
叶河清在走廊外的长椅坐了很久,直到护士告诉他叶小照的麻醉药效过了,人清醒后有些力气想说话,他才向护士道谢,慢慢吞吞推门进去。
叶小照见到他,没吊点滴的手稍微抬起,等叶河清靠近了微微握紧。
叶小照难得主动认错,放在叶河清手背的拇指蹭了蹭,虚弱地说:“是哥这次做的不好,你别自责。”
叶河清想狡辩,告诉对方自己没自责。但只要看到叶小照苍白的脸色,眼眶就不争气地泛红,湿热感如潮水蔓延。
他沙哑的说:“哥,你先休息。”
叶河清在病床陪着叶小照,等人再次睡下,才去医院装有公共电话的地方,往店里打电话,多要了一天的假期。
叶小照再醒来已经到了下午接近六点的时间,他看到叶河清像个木头人一样愣愣的坐着,忍不住伸手捏捏对方,发现失去的力气慢慢回来。
“小河。”
叶河清眨眼,回过神扑在床边,巴巴地瞧着叶小照:“醒了就好。”
叶河清原来叫叶小河,因为是在一条小河边捡到的。名字简单,但太过随意,叶小照等年龄大了一点,才跟家里说替弟弟改个好点的名字。
叶家养叶河清虽然抱有目的,但叶小照对这个弟弟却是真心的。帮他取个好名字,让他念书,教他道理,有人欺负还要给他出头。
养父母的情不见得完全真,兄弟间的感情却稳如磐石。
叶河清心底装着事,他一直在想医生办公室内对他说的话。
“小照……”叶河清抓起叶小照的手,弯弯的狐狸眼睛完全睁开,他认真地说,“我想给你换肾。”
叶小照嘴唇刚动,叶河清急忙打断:“只有一个肾也可以生活。”
他祈求的说:“我想给你一个肾,我要跟你一块活下去。”
叶小照定定地注视着他,缓慢摇头。
叶河清难得固执:“我去跟医生说,我早就跟你配型成功了,医生说换肾后有很大的机会救你——”
啪——
叶河清的脸斜斜的偏过一个角度,他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巴,微微的热意从脸颊传递开。
叶小照抽回手,唇一张:“不许。”
叶河清的眼泪顿时哗地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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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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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叶小照打完那一巴掌的瞬间就马上后悔了,叶河清流无声流的眼泪渗进他的心里,藏刀子似的把他的心割成一片片。
叶河清这几年为他做了太多事,吃苦没喊过苦,回了家哪天不是高高兴兴的露着笑脸。
想想叶河清其实也只是个十多岁的大孩子,别人还在上学的年纪,他已经带着一条不方便的腿在社会摸爬打滚几年,心思全系在这个家,系在他的身上,从来没有为了他自己活过一天。
叶小照压抑内心的酸楚,手指紧了又紧,看着叶河清泪水浸朦胧的眼睛,难受不已。
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叶河清这么听话懂事的小孩,在他眼皮子底下,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
“哥不应该动手,弟,疼不疼,疼不疼,哥打的疼不疼。”
叶河清不说疼,叶小照本身没几分力气,但叶小照似乎觉得把他打得很疼了,表情充满自责与懊悔。
叶河清抓起叶小照的手贴在刚才被打的脸颊,长长的呼一口气:“小照,我真的不疼。”
他只是心疼,疼得快要直不起腰。
疼的是这一刻知道了叶小照究竟怎么想的。
在樊城三年,叶河清每天的信念只有一个,赚够钱给叶小照换肾,给他一个跟普通人一样健康的身体。而就在刚刚,他终于意识到,叶小照铁了心不会接受他的一颗肾,也许哪怕就是死,叶小照都不要他给的肾。
叶河清擦干净眼泪,对叶小照格外依赖的他意外的没有说太多话。
“小照你饿不饿,我去外面带点东西。”放叶小照躺好,他匆忙地逃离病房。
叶河清在医院周围的饮食店带了份适合病人的粥回去,喂叶小照喝下,等人睡了,他在黑暗的环境里像一座雕像待着,久久才带好门离开。
夜色下的樊城他第一次觉得陌生,从前之所以会有归属感,也是因为他知道下班后,家里有叶小照等着自己。
他现在不能确定叶小照还能等多久了,如果没有叶小照,他的家也就没了。生命如浮萍,无论在哪里对他的意义都一样。
叶河清心绪游离飘忽,仿佛一只迷途的羔羊,漫无目的地穿梭在这个城市。他今天实在太累,左腿承受的压力此刻压在身上,似乎将他压垮。脊背微微耷着,走起来不如平时稳健,腿脚瘸的幅度比较大,行人经过,都会侧目看看他。
有的人为他的容貌惊艳,也有的人望着他的左腿惋惜。
叶河清没选择回那间租了三年的老房子,浑浑噩噩地拐进一家酒吧,他行事谨慎细微,不曾踏足过声色场所,此刻难免感到紧张拘束。
规规矩矩地活了十多年,怀着一醉方休的念头进来,真的进来倒不知该做些什么,手脚怎么摆也觉得别捏。
舞台灯光四射,周围热闹非凡。叶河清与这样的环境格格不入,他在外围驻足观望,有些人注意到他,投过来的目光分辨不清。
叶河清僵硬地走到吧台,调酒的小年轻一头紫发,性格十分自来熟,见到叶河清主动对他打了招呼。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请问有、有酒吗?”
小年轻笑呵呵的:“酒肯定有,你喝过酒吗?”
叶河清老实地摇头,对小年轻解释:“不过我现在想喝酒。”
小年轻露出一个深不可测的笑,递给他一张酒单。
叶河清扫过一串单子,忽然不知道点哪些酒,光是比较常见的啤酒,都要几十元。
小年轻见了,猜到他心里多半想些什么。
“小弟弟,我请你喝杯自己调的鸡尾酒,喝完你就乖乖回家去,这里坏人多,不适合你这样的乖乖仔待。”
叶河清还没说几句话,小年轻手上的动作变魔法似的,拿着器具摇来晃去,晃得他眼睛都跟不上。
一杯色泽漂亮的鸡尾酒送到叶河清手边,小年轻揶揄地说:“喝吧,度数不高。”
叶河清犹豫地看着对方,小小啜了一口,味道有些甜,慢慢地喝干净。
“谢谢,”一杯酒下肚,叶河清脑子发热,意识却比从医院出来时清醒。他伸手探进兜里,扣扣索索地取出一张整五十的钞,小年轻虽然说请他喝酒,叶河清却不会白拿人家的东西。
“钱我放这,先走了。”叶河清看着自己放下的五十元钱钞,说不肉疼是假,怪他一时冲动非要来酒吧,一杯酒的价格是他和叶小照三天的菜钱了。
他要走,挤过来的陌生男子却拦着手臂,对他举起酒杯:“喝一杯?”
叶河清直言拒绝,绕过对方就走。
男子死缠烂打,酒吧喷出的酒精浓重:“哎,还没玩尽兴就走那么快?”
叶河清和小年轻对了个眼神,小年轻双手摊开,表示自己无可奈何。他略微思忖,指指醉酒男子的下三路的方向:“你裤链没拉好。”
醉酒男子下意思低头一看,叶河清趁这时机头也不回地向外跑。
小瘸子跑起来的姿势踉踉跄跄,身后有的人见到,抬声哄笑。笑声逐渐远去,室外的空气远比酒吧内的清新自由,叶河清驻足在街灯之下,他喘着气,衣服背后出了层薄薄的汗水。
他今晚做了荒唐事,好好的家不回,非要从医院跑来酒吧。可是当叶河清回到老房子,由下仰望黑漆漆的三楼,抬起的腿一下子丧失力气,慢慢弯下身抱紧膝盖蹲着。
家里没有叶小照,他回去也是冷的。
昏暗的光线照不亮幽深寂静的小巷子,叶河清独身离开,坐上公车去江边吹风。
樊城的江水环城市而绕,这个点出来散步的人稀少,有的也在散步回家的路上。
江水边的沿岸,长长的道路晚上摆起大大小小的烧烤摊小吃摊,大多数进城务工的外地人经常会来这附近的摊子吃饭喝酒,价格便宜,老板给的量也多。
长此以往,有些学生夜里也会成群结伴的过来点烧烤吃宵夜,清凉的江风下,沿岸灯火璀璨,吆喝声不断。
叶河清最开始来樊城打工,口袋没几个剩余的钱,能用的闲钱都第一时间给叶小照添置东西。当时长身体,工作量消耗的体力大,他没有一天能吃饱,饿得脸色青青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