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践(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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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青舟第一次走进酒吧。他坐在吧台旁边,低头握着手里的鸡尾酒杯子,有些紧张。那是赵梓尧给他调的。
男孩说这杯酒的名字叫“再见”,取再次相见之意。许青舟抿了一口。酒精味不是很重,有些苦。但是气泡炸裂开来,又带着一股清清淡淡的回甘。许青舟没喝过,第一次尝,觉得很奇特,于是不知不觉就喝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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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从文城离开后,赵梓尧就去了南方的鹏城打工。一开始是仗着打架厉害,做保安。但是普通大厦的保安工资不高,于是他认识了一个老板,便跟着对方去了壕镜,在赌场里当安保。
一年下来,他赚了些钱。但身上却常年带伤。后来有一次,被一个发疯的赌客用刀捅了,他便觉得总这样下去,既不安定,也不现实。
他辞了赌场的工作,经另一个老板介绍,最终辗转回了南边。只不过没回文城,而是在申城安定了下来。
他如今在这家酒吧里打工,一方面负责酒吧的安全,另外一方面,也在当调酒师学徒。等过了年就准备去考证,也算是有个手艺傍身。
许青舟听完赵梓尧的经历以后,唏嘘不已。等赵梓尧问起他的时候,许青舟却不知从何说起。
赵梓尧说,自己隐约从文城听到了风声。许青舟没承认,也没否认。赵梓尧安慰了他两句,还说要把之前许青舟借给他的钱还给他,许青舟摇头不肯要。
在闲谈之中,酒吧里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许青舟这才发现原来这间酒吧里竟全是男人。
他问赵梓尧,赵梓尧才笑着解释,这是间gay吧啊。许老师,你和男人在一起那么久,我以为你也是呢。
许青舟那时已经喝多了,被赵梓尧这一问,竟给问得愣住了。
他晃了晃自己醉酒以后不太清醒的脑袋,好像一瞬间,所有的烦躁突然便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归处。
他是吗?他问自己。
他的人生都已经被陆承改变了。而现在,他连自己,也都要被那个男人“扭曲”吗?
许青舟觉得胸口发沉,整个人闷得喘不上气来。
他不是啊。许青舟想。
他本来不是。
第六十八章
许青舟很少喝酒。所以偶尔喝一次,便很容易醉。
他从酒吧出来的时候,头还很晕。他觉得自己是清醒的。意识、思维,甚至比往常还要清明,可走起路来,脚步却很虚浮。
别墅的地段很好,闹中取静。沿着繁华的酒吧街大概走上十五分钟,就能看见被围墙围着的草坪。
许青舟用手按完密码,刚进到屋里的那一刻,陆承就冲到门口,一把扶住了他即将软倒的身体。
“你喝酒了?”陆承托着他,闻了闻许青舟身上的味道,皱眉问道。
许青舟嗯了一声。
然后陆承便有些生气。他喘了两声,想要发作。但过了两秒,又慢慢放松下来。他叹了口气,笑笑道:“还好,回来了就好。我差点以为你走了呢。”
许青舟摇摇晃晃被陆承扶着,走到客厅的沙发上瘫坐下来。
他仰头打了个酒嗝,发了一会呆,低声叨念着:“可我早晚会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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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承去吧台倒了一杯温水给许青舟,又喂他吃了一颗解酒糖。
许青舟嚼着糖,偏头问陆承:“什么时候回来的?”
“十点多吧。”陆承说,“回来了本来以为你在休息,但心里又不踏实。熬到十一点多,没忍住敲了卧室的门。里面没声响,我有点害怕。推门进去见你没在,心里顿时就慌了。”
许青舟略过这个话题,抬起眼睛看他问:“事情解决了吗?”
陆承点点头又摇摇头。
“已经移交到法院,可能快要下判决了吧。但应该不会太糟糕。”
许青舟轻轻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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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靠在沙发上,突然从茶几上摸到陆承的烟,点了一支,抿在两唇之间。可能酒精会催发人吸烟的欲望。许青舟闻到了陆承身上的气味,突然之间就有些想抽烟。
那支烟被陆承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抽走了,转头叼在自己嘴里:“你以前从来不抽烟的,可别被我带坏了。”
他说完,不知想起什么,愣了一会,又低声道:“你也不喝酒的。”
许青舟笑了下,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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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总是会变的。
而许青舟所有的改变。
又全都是迫于陆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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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一时有些沉默。而这时许青舟突然道。
“你能猜到我今天去哪里喝酒了吗?”
陆承摇头,许青舟说了一个酒吧的名字:“THE LINE,是叫界限对吧。”
许青舟盯着陆承,见男人听到名字时脸色微变。许青舟问:“你知道那里吧?你去过吗?”
陆承深吸了口气,把烟抽完掐了。他顿了一会点点头:“以前去过,进去玩了几次。”
许青舟说:“是了,你肯定去过。”
他突然抬手摸了摸陆承的脸:“那里是你的界限,是你的世界。”
陆承猛的握住许青舟的手,从自己脸上拉了下来。他攥着那只带了些硬茧的手,握在双手手心里。从皮肤上感觉热度,才发觉自己的手是冰凉的。
许青舟一反常态的“和颜悦色”,反而让陆承更加心慌。
他不想让许青舟开口,可许青舟却好像偏要说。
他说:“我进去了,以前从没进去过这种地方。我连酒吧都没去过。何况是这种。我在酒吧里我见到了很多你的同类,各种各样的,什么人都有。我觉得很别扭,说不清楚的感觉。”
许青舟眨了下眼,眼珠转了转,盯着面前的空气。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或许是因为醉酒,便带着几分平日不会表露出来的幼稚委屈:“但我不是。陆承,我不是啊。可是在那里所有的人都当我是,还有人过来摸我,我觉得很别扭,还有点恶心。我难受的不停在喝酒,所以就喝多了。”
他说着看向陆承,轻声地问:“你知道我回学校里的时候,他们都在背后偷偷说我什么吗?”
陆承喉咙动了一下,把眼睛错开。
许青舟自嘲的笑了下,说:“他们也觉得我恶心。他们连借我的钢笔用,都觉得恶心。他们说因为我是同性恋,所以我就会用钢笔那个……可我不是。我一辈子过得清正廉洁。大学的时候宿舍里看片子,我都偷偷躲开。他们嫌我不合群,我也耻与他们为伍……”
“可是出了事以后,所有人都觉得我很脏……我回想起来,就觉得很难过。”
“我不是啊,陆承。我明明不是的。”
许青舟说着说着,声音里便带了些哽咽。他的眼眶有些发红,眨眼的时候,睫毛上沾了几滴水,欲落未落。连眉毛尖都悲楚的蹙着,带着几分压抑的痛苦。
陆承坐在许青舟旁边,看着这个缩着肩膀,像是努力要把自己蜷缩起来的男人,心里也感到心疼和难过。他知道这个世界对这类人群怀揣了多少恶意,也知道这些恶意会有多伤人。如果不是因为这样,或许陆启也不用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不是因为怯懦而自杀。他是想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宣扬他那幼稚的主张。
可惜那封遗书,足足过了十六年,才从许青舟的口中被念出来。
陆承叹了口气,他用力抱了一下许青舟,在他耳边安慰他。
“不是你的错,同性恋不脏,你也没有。是那些人的偏见,他们对你有偏见,从来不是因为你是什么或者做了什么——”
“他们所谓的偏见,都是因为他们自己的眼睛太狭隘。见不得这个世界上与自己不同的人罢了——无论平庸的或优秀的。那与你无关。你没有做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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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青舟闭上眼睛。
他也不知道是否听见了陆承的话,过了很久,才又涩声说道。
“我做错了的,至少在我的婚姻里,我错了。我对不起我妻子,这件事情从一开始,我就做错了……”
陆承也闭了下眼,他咬了咬牙,安慰道:“不是你的错,是我对不起。”
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劝道:“我已经……在很努力的弥补了。你见到她就会知道,她现在过得很好。比以前的任何时候都还要好。你会为她感到开心的。”
许青舟捂着眼睛,摇摇头,轻笑了一声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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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白陆承不懂,不懂自己口中的“错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用手抹掉了眼睫上的水珠,到底还是没让它落下来。
他睁开眼睛,努力聚焦在眼前不断晃动的、带着重影的世界。他看着天花板,用目光追逐着光线中漂浮的细微尘土。他坚持者说:“我错了。”
“我错在以前没有想透。”
然后他转头看了一眼陆承,非常心平气和地问道:“你知道世界上,有哪两件事,是你永远也无法勉强的吗?”
陆承咽了一口唾液,没出声,盯着许青舟等待他的后文。
许青舟说:“——是爱和死。”
“我以前不懂这个道理,我就想让我爸活着。可是我放弃了一切,背叛了所有。我抛妻弃子。枉顾尊严,背信弃义,践踏原则——我把什么都丢了,可最后还是换不回我爸的一条命。是我错了。”
陆承猛的一把捂住许青舟的嘴,不想让他继续说下去。可是许青舟却扯掉陆承的手偏要说,“是我错了,可你也错了啊!”
他说:“陆承,我欠你的,我可以还、也可以努力弥补。”
“我回来,你可以命令我要求我,作践我欺辱我。”
“你曾经做过这些的,你也可以继续做!你抽打我、可以强迫我跪在地上给你**,可以强暴我侵犯我,可以让我毫无尊严赤身裸体的哀求你。你可以拿走我的羞耻心、自尊心,我的尊严,然后把他们都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