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践(44)
“你感激陆承吗?觉得他在做慈善?觉得他救了你父亲?”
“他不过是想要控制你罢了。你以为当你父亲寿终正寝的时候,一切就会结束?”
“甚至你觉得,有可能在那一天先到来之前,陆承就已经厌倦了你?”
“不会的,许老师。一切远不会就此结束的——他对你病态的偏执,这场报复,远不会以许河的死为终结。”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那你不如问问陆承,看他敢不敢告诉你,他早就已经把你的妻女弄离了文城?”
“他安排了一个人一直跟在你女儿身边。为的就是利用你女儿来控制你。你不知道他们在哪,你只能通过陆承去和她们联系。”
“他所有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在许河死后继续牵制你……”
“你不觉得可怕么?这种没有尽头的恶意。”
汉冬岚的声音,仿佛带着一股冷意,随着她的话语,让许青舟周身发寒。
他像是慢慢坠进了一座深谷,越向下坠,越感到魂灵都被冻住般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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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青舟!”
陆承叫住站在冷冻柜前发呆的男人。
“要买什么?喝酸奶吗?芦荟的怎么样?这个我喝过味道还行……”
许青舟从发呆中惊醒,他回过神来,啊了两声应付陆承。
然后随后拿起一罐草莓酸奶,“这个吧,我女儿爱喝。”
他眼神向旁边瞥去,果然见陆承略微变了脸色。像是吃醋,或者有些不高兴的模样。
“我不爱喝。我从来不吃草莓!你没注意过吗?”
许青舟把草莓酸奶放回去,拿了芦荟口味的丢进购物车。
然后说道:“我很久没见我女儿了,我想去看看她。上次视频看到她在房间里,她们搬家了么?也不知道住在……”
许青舟的话被陆承打断:“上次不是视频让你看到了……你们都离婚了。你去打扰她们干什么!”
“我答应过你,保护好她们。你的事情在文城教师圈里传的沸沸扬扬,李琴琴不搬家不辞职,你让她还在原来的环境里怎么做人?我说过替你解决,就肯定会好好解决的。”
陆承顿了顿,放轻了声音说道:“她们现在生活的很好。你别去打扰她们。想看女儿的话,我明天给你看视频好不好?”
许青舟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只觉得自己坠落的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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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一直拖到了周三。
周三的时候,陆承要去申城参加一个会议,当天去当天回。
他走的时候嘱咐许青舟看家,怕他出门,顺手牵走了许青舟的银行卡。
他的控制从经济开始,一步步蚕食着许青舟。
最终让他成为一条寄生虫似的,脱离了陆承便寸步难行。
许青舟从沙发垫下面翻出了汉冬岚给他的信封。从里面抽了几张现金,拿着新手机,打车去到了南城的一所咖啡厅。
费尔曼咖啡,许青舟站在门口的时候抬头望了一眼名字。
身旁有一对中年男人搂着一个年轻的女孩走过。
“这家咖啡厅里有包厢,隐蔽性很好。关于孩子的事情,我们进去谈。”
许青舟迈步跟在两人身后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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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厢内,汉冬岚早已经在等候着许青舟。
她在许青舟坐定以后,摘下脸上的墨镜。
那是一个画着精致妆容,大约二十五六岁,漂亮、年轻,而富有野心的女人。她涂着鲜红的口红,描了细眼线的眼睛里,露着一股理性的冷酷。
“我调查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汉冬岚说着,又推给许青舟一个信封,然后露出一个优雅的笑意。
“打开看看吧?许老师。我保证,你会更恨陆承的……”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三章
许青舟将信将疑的拿过信封。
信封里是一张男人的照片。看起来与陆承差不多年岁,但因为气质的原因,面容远不如陆承年轻。
他穿着廉价T恤,胳膊上有大片纹身。模样显得很不正经。
“这是……?”许青舟犹疑着问。
“陆承管他叫阿超。”汉冬岚说道,“他以前是陆承的同班同学。或者说是陆承的小弟也差不多。陆承初中的时候是差生,他在文山中学打架斗殴,抽烟旷课。周围所谓的‘兄弟’也都是些小混混。你对这个人有印象吗?”
许青舟看着照片摇了摇头。
汉冬岚笑道:“他现在就在陆承的分公司上班,负责日常采购。如果你去他们公司,肯定能见到他。”
许青舟皱眉,心里隐隐预约有些焦躁。
“这个人和我有什么关系吗?”他问。
汉冬岚沉默了几秒,轻声说:“当然有关系。”
“难道你都忘了吗,十六年前。”
她说着,从照片下面翻出了一张更老旧的班级合影。合影上,满脸稚气的陆承与照片中的人,勾肩搭背的站在最后一排。阿超染着一头夸张的黄发,脸上挂着一幅流里流气的痞笑。他们身上穿着文山中学的校服。
十六年前,许青舟盯着年轻的黄发学生,目不转睛的看了很久。突然脑子里猛地闪现出一个画面。
“是……是那个……高考前……”
许青舟结结巴巴地说。
汉冬岚看着他,目光里慢慢渗透出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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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年,已经过去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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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山是小地方。许青舟考试那年,还实行的是考前填支援的方法。
临近高考的前一天,许青舟已经把志愿交了上去。他的第一志愿是T大,而第二志愿,是文城师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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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青舟的母亲,在他十岁的时候去世。八年来许青舟与许河父子相依为命。
没人生来是懂该怎么养小孩的。许河是一位单亲父亲,他很努力的教导许青舟,但他做的很失败。
单亲的家庭,一个人总要扮演起多重角色。许河试图维持父亲的威严,却又同时需要肩负母亲的职责。甚至比起其他家庭,许河还多了一重教师的角色。他笨拙的学做饭,学用洗衣机,学着精打细算的记账日常开销。他每天给学生批改作业就已经要忙到十点,他不光有许青舟一个孩子,他有三个班一百多个小鬼头要去关照。
多重角色的重叠,将许河的精力压榨殆尽。他唯一管用的法子便是“控制”与“约束”。控制许青舟的交友范围,因为他没时间甄别许青舟的朋友好坏。约束许青舟的课余时间,因为他没空操心儿子的安全问题。他只能不断地告诫许青舟,不停地去学习。因为这是他能保证孩子唯一不会出错的方向。
这种抚养方式,带给许青舟的只有日复一日不断重叠的束缚感。他变的冷漠而麻木。
然而在某一个节点,这种压抑终于爆发了。许青舟毫不退让的站在许河面前,在抗争与拉锯中坚持着自己的想法。
——我要离开文城。我想去学自己想学的专业。
许河问他想学什么?许青舟答人文地理。
他不想在被困在小小的文城。他心里梦想着去见更大的世界。
而许河则不断的抽着廉价香烟,表情仿佛是默哀。
“小舟,你没出过文成。爸爸只是害怕。害怕外面有太多的风险和诱惑,你离的太远了,我看管不到你。就像一株小树,离开了园丁的管顾,任凭生长便会长歪。”
而许青舟的理由也很充分。他争辩着说:“森林里才有参天大树。没有人工的干预,是自然选择。父亲,您希望我优秀。可是只有更大的舞台更残酷的竞争,我才能成长不是吗?”
他们争辩了很久,最终以许青舟的坚持获胜。
许河妥协了,他告诉许青舟,只要你能考上P大,我就同意你离开文城。我再没有理由阻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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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大,这个国家最顶尖的大学。一个小小的文山中学,从未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达到的学校。许青舟坐在自己的课桌前面,最后一次将自己课本合上,伸手撵平封面上几乎没有的褶皱。
高考前一页,他的心情有些激动,又奇异地放松。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无限希望,如一只即将飞出囚笼的鸟,心里止不住的雀跃。
许河则很焦躁。他不断在房间里转悠,隔着门一遍又一遍问许青舟。东西收拾好了吗?这几天有没有吃不该吃的东西。准考证都带了吗?铅笔橡皮是不是都放了双份?
许青舟被念到后来,实在有些烦了。
他站起身说,“爸,我去小卖部再多买一份三角板,您需要我给您带烟吗?”
许河看着许青舟没说话,于是许青舟自顾自拿着钱包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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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那天只是意外。”
“你只是很不凑巧的被几个混混堵在了巷子里。”
“你心情太烦躁了。以往从来不会顶撞的你,头一次语气很不耐烦的说了声‘滚’。”
“你没给他们钱,于是惹怒了他们。”
“他们抢了你的钱包,然后发了疯的踢打你。”
“后来你开始求饶,你让他们放过你。可他们没听,他们嘴里叫嚷着‘你不是很张狂吗,还让我们滚’一边不管你的抵抗,把你拖在地上,扔进了河里。”
“你爬起来,他们就踩着你的手把你踢下去。五次,到最后你实在没力气了,在河里缩着躲起来,他们才走。”
“你不敢告诉许河。你听见他来找你的声音。你有惊又怕,你等许河走了以后,才爬上岸,去小卖部里换了衣服,趁许河不在偷偷地回到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