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都好好好(59)
也没有太久,檀谊沉便开口了:“后天下午来看诊的病人不多,差不多五点可以结束,我再回公寓去接你。”
本来我打算让他到我公司去接我,听他一说,突然觉得在家里等着他来,仿佛我与他之间更具有私密的关系。我感到一种甜蜜的心情,当然马上答应。
我心里轻快起来,也不纠结今晚的计划泡汤的事了。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温度更降下来,迎面的风非常冰凉。我们正沿着外面那条人行道走路,几盏的路灯穿插在一排的洋紫荆之间照亮起来。公园那头看上去整个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风吹得那堆叶子淅沥淅沥地响。
我掉回目光:“我没有在晚上到这边来过,你有过吗?”
檀谊沉淡淡地答道:“没有。”
我道:“晚上的公园看起来有点可怕,不知道里面会藏着什么人。”
檀谊沉便说:“我想这里的治安不错,大概不会有人藏在里面,现在天气很冷了,就算是游民也无法在外头度过。”
一路上都是这样随便谈谈,全部无关紧要的事,然而不无聊,我感到一种亲近,仿佛我们之间一直这样相处,像是一对普通的情人。突然我去看看与他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就差那么一点点,他的手与我的手会碰到了一块——要是我主动的话,立刻可以牵住他的手。
我想了一想,也只是想想,擅长的那些手段半个也使不出来,无法用那些轻浮的理由去说服他。越靠近,越小心,与前的小心又不同,表白的话反而不容易开口。一方面我也要面子,不让他有迟疑的机会。……还差一点。
当晚散步回去,虽然时候尚早,但不论怎样也要道别了,今天檀谊沉已经为我花掉大半的休息时间,就算我心里十分想要约会继续下去,也不舍得。反正来日方长,况且他已经答应我后天一块晚饭。一方面又因为始终追求很紧,到了关头要适宜的放松。我倒不怕与他之间又会生疏了,至于原因,当然是因为心里对他生出具有把握的预感。
上楼后,不等他开口,我抢一步道:“今天谢谢你。”
檀谊沉顿了顿,道:“要说谢谢是我,谢谢你今天请我吃饭。”
我笑了笑,道:“我今天很高兴,所以确实是我谢谢你。”
檀谊沉一听,只默默地看着我。
我又道:“后天晚上??”
檀谊沉截道:“我记得。”
我立刻微笑,就看看他:“那么我来预订,时间定在七点钟,你觉得好不好?”
檀谊沉道:“可以。”
我心里十分开怀,笑道:“我会准时等你来。”
檀谊沉道:“嗯。”
我道:“再见。”
檀谊沉道:“再见。”却没有走开。他忽又道:“节食是少吃,不是不吃,不可以完全空腹。”
我呆了一下,反应过来,简直忍不住想上去抱住他亲吻。也还是克制住,我笑道:“好,我知道。”
檀谊沉听了点点头,突然他像是记起什么,就把他身上穿着的风衣脱下。他把衣服抚平,对折,朝我一递:“谢谢。”
我怔了一怔:“这是??”
檀谊沉道:“洗坏了就算了,不用赔。”
我默默一下子,伸手去拿来。我心思浮动,看着他,坦白出来:“其实衣服没有洗坏掉。”
檀谊沉看上去似乎不怎样意外,他说:“是吗。”
我仔细地看他,也看不出来什么,又好像可以明白了什么。我对他微笑,道:“是。你晓得这是为什么吗?”
檀谊沉却道:“为什么我需要知道?”
他的口吻淡淡的,可一恍惚,听起来竟觉得有点温柔。我心里一时荡漾,涌出了冲动,对他表白:“因为我喜欢你。”
檀谊沉看着我,脸上还是平静。他轻声道:“这两者有什么关联?”
我愣了一下,他又说了一声再见。我听了,一时有点不知道心情,然而并不只是失落,还有别的,朦朦胧胧的彷佛欢喜的心情,为了什么呢?我看着他,好像可以十分接近那答案。我对他笑了,便道:“好,再见。”
檀谊沉没有说话,他看着我点点头,掉头就走了。
我抱住风衣,一直等着他进去屋子里,也才转身回去我自己的公寓。我打开灯,里面马上明亮起来,四处还是下午出去前的样子——与平时其实也没有不同,齐齐整整,可是一看,又觉得处处不同。到处的充满着一种簇新的空气,带着奇异的宁静,每个都是确切而清晰。我在沙发上坐下,看见旁边折迭好的薄毯,发呆了一下子,渐渐那亢奋的情绪高了起来。接下来的发展也会好像今天这样顺利?倒不见得,但反正有点什么不同了。我立刻拿出手机,看了半天,还是忍耐着不打电话。
春华酒家的冯经理倒是打电话给我,询问方便收拾的时间。我让他立刻来。他果然很快带人来,又送上一份点心。我看了看盒子里的点心,是咸点,小巧精致,就想要送给檀谊沉,可是一想,便作罢了,不去打扰他休息。
送走冯经理几人后,我一时竟有些无事可做,到处坐不住。其实我哪里会真的没有事做,一堆堆的快乐都在朝我招手,引诱着……。可是想到那些闹哄哄的,便感到厌倦,无聊。我照例对那些邀请视而不见,就待在家,吃了一些點心,就去泡澡,一面慢慢喝酒。
我瞇缝着眼,背靠着浴缸壁,整个的身体几乎埋在热水里,正恍恍惚惚,十分放松的时候,突然听见外面有电话响起的声音。我霎时清醒,立刻从水里起身,哗哗地带起一滩的水花。我匆促套了浴袍,忙走出去拿手机,一看,不至于十分失落,可是也有点扫兴似的心情。不过我与檀谊沉也并没有说定打电话。本来没事的话,他也不会主动打。
打来的是谢安蕾,她提醒我,明天早上有一场私人行程,为新近结识的旅外画家方水晶女士的展覽開幕做剪綵。我根本没有印象,立刻听见谢安蕾说:“是您让我务必在礼拜天晚上提醒您的。”
我默默无语,但是完全记起来了。当日与她一块吃饭,她对我提到正在筹备开画展的事,为了场地烦恼。我家里有一间画廊位于西圆环的路上,赞助的一位画家的展期结束了,就答应为她安排。过后,我把事情交给谢安蕾,一直也没有过问。
她道:“剪彩预定在九点半钟进行,您打算先进公司一趟吗?”
我往床边的单人沙发坐下:“直接去画廊吧,你请成叔早上八点半再来接我。”
她道:“好的。”
电话挂断了。我继续坐着,突然瞥见旁边矮柜上的一本书,想了想,便往前一探,取到手上。这是老牌明星刘敏龙的自传,上次我生病,檀谊沉就坐在这张单人沙发座,仿佛很专心似的读着。我翻了几页,感到有点无趣,这位刘敏龙算得上我妈的前辈,红了半辈子,后来染上赌博的瘾,过去所赚的钱完全不够赔,为了躲债,避到国外去,在那时候他遇见了贵人——正是我爸。书上没有写太多详情,不过自传这样具有私密性的东西,示于大众面前,也说不定真假混淆,有点美化。书上不乏对我爸的恭维。他现在也还是我公司里的明星。
这样的书,檀谊沉也可以看得专注,反而对于有趣的电视电影看不下去。我回想起下午那时候,心头便一阵热腾腾起来,更有点甜蜜的心情。我感到无法忍耐了,就丢开了书本,重拿起手机写讯息。立刻写了一段剖心迹的话,可是看看,总觉得不满意,删掉了又重来,又删了,反反复覆,最后只有六个字。我感到心情宁静,完全不担心会惹了檀谊沉不高兴。
『我喜欢你,晚安。』
我打起呵欠,起身关灯,只留下床头的一盏台灯,蒙蒙的黄光照在铺着蓝色床单的床,仿佛阳光下温暖的水流。我躺了上去,裹住被子翻过身,牢牢望住枕边的手机,等着回复。
过不了许久,檀谊沉传来一则讯息:『晚安,早点睡。』
我很早醒来了,还是躺着,拿起枕边的手机,又把檀谊沉昨夜回复的讯息反复读好几遍,很普通的道晚安的话,根本也没有表示什么,可是越看,越忍不住笑。再往前翻了翻过去与他的对谈,一连读下来,有种无法形容心情,一方面也是因为有点感慨。
第一次尝到追人的艰难,终于能够预见成功,然而越感到了希望,心里反而不能松懈——昨天那样当面告白,他也不表态,或许他心里对我还有点迟疑?我想着半天,决定不想了,反正无论如何也绝不会放弃。
在昨天下过一场大雨,经过了一夜,天气就变得冷起来——秋天过去了,初冬来临,然而不见萧索,反而有种勃勃的生气。与初春勃发的生机又不同,是独属于冬日肃朗里的新气象。成叔准时过来接我到西圆环的一条路上。我家的一间画廊就开在那里,为了帮方水晶的画展开幕剪彩,后续还有茶会。
本来谁开画展,通常不会特地剪彩,就为了显出重视。方水晶旅外多年,名气不大不小,她在国外拿奖,一朝扬名,得奖的画也卖出历来新人高价,国外几家画廊争相邀她开展,国内这里却有点观望,她得奖的画作是她所有作品里最好的一幅,因为卖出,买方并不愿出借展览,她还是回国,虽然受到欢迎,到处露面,可是人脉不够,需要费心拉拢,况且国内许多画家背后都有人赞助,她临时找到一个经纪人,然而成效不彰,始终寻不到合适的地方开展。
正好我与她认识了。当天吃饭,她对我倾吐烦恼,我便决定帮忙。
一切有谢安蕾安排,除了邀请艺文圈子的名人出席,另外也请来几个善于社交的太太小姐们到场。当然一定少不了媒体。我到的时候,场面已经非常热闹。方水晶今天穿着一套露肩的米白连身长裙,她一看见我,立刻上前致意。我献上预备好的一束红玫瑰花,她捧住了,满脸笑意。
她道:“你这样帮忙,又特地来露面,我真是不知道怎么感激你了。”
我笑道:“可以帮忙方女士,是我的荣幸,我一向很欣赏您的作品,不过我很少接触到这方面,倒不知道怎么与您认识,正好有个机会,我十分求之不得。”
她对着我笑了笑:“你太会说话了。”
我道:“看见您,不会说话也会说话了。”
与她又谈笑了几句,有媒体过来拍照,过后便剪彩,一堆人排一排,面前的镁光灯啪嚓啪嚓不停。之后还有个茶会,大家一面交谈,一面欣赏画作。
周米也来了。他陪着文家绢和亲家母一块来,十分拘谨地跟在旁边。他看到我,抛来一个眼色,我便上去与他们三人寒暄,就寻个借口带他走开。
周米仿佛松口气:“我真想立刻回公司做事。”
我便调侃:“认识你这么久,第一次知道你是这样热爱工作的人。我想你爸听见了,可不知道要多高兴了。”
周米白了我一眼:“以后你结婚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