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都好好好(17)
檀谊沉还是看着我,却道:“你特地来找我是什么事?”
我怔了一下。他又道:“有事就说。”
在心里想说的话对谁都容易,可是面对他,总是迟疑,然而那些话想了又想,完全也没有准备说出口,这次来一趟,因为不肯违心,想要立刻见他一面,其余罢了,况且那位裴霆俊也还没有动作,他也不是可以轻易打动的人。
可是现在已经压下来的一股念头又上来了。周米说得不错,我完全没有考虑到檀谊沉的性向,然而当面见到了,还是问不出口。就算再好的朋友,也不会无缘无故问起这方面,简直不尊重隐`私。
我顿了顿:“唔,也不是什么事。”
檀谊沉没有说话,仿佛就等着我说出口。我看看他,感到好像败下阵来。我小心地问:“你,你对于同性恋有什么想法?”
檀谊沉神色不改:“我就是同性恋。”
完全想不到他会直接说出我想听见的话,我便一呆。他又道:“那么你认为我会有什么想法?”
我担心他误会我存在偏见,忙道:“你不要误会,我对于同性恋是完全接受的。”
檀谊沉淡道:“我看得出来。”
我突然不知道怎样说话:“噢。”
檀谊沉提起公文包,道:“没有别的事了?”
我摇摇头。这时也还有点恍惚,亲耳听见他承认是,又他仿佛不对这方面的谈话反感,我感到前途好像光明起来,心里马上涌现许多问题,想要一一问清楚。我看他要出去了,连忙跟上去,道:“还有一个,唔,你现在单身吗?”
檀谊沉关着灯,朝我看来。我立刻道:“不想回答就算了。”
他果真不回答,就往前走。前面的灯亮着,不过柜台的那女孩子已经不在。他径走到门旁边的一面墙前,按掉灯光,周围马上一片漆黑。外头的天色早已经变暗,也没有什么光照进来。
我感到这边的一片漆黑压下来,仿佛有种重量,心里紧了一紧,简直待不住。我转身要出去,一时没有算好距离,让一只盆栽绊了一下,整个往前扑倒。
倒是没有摔下去,有只手把我拦腰抱住了。我向后靠住了一具温热的躯体,是檀谊沉,他的声音在我耳后响起:“小心点。”
我站好了,他便松了手,可是没有立刻走开,倒还提醒我避开前面的盆栽。我心里一动,掉过身,马上捉住他的手。我望向他,他的面容在一片灰黑蒙蒙里,那神气隐约模糊,可是那双眼睛还是亮。他的手要抽出去,我便收紧了。
我实在忍不住:“假如你单身的话,我能不能追求你?”
檀谊沉不说话,可是手上又用力了点。我并不肯放,牢牢地握住:“还是你有对象了?”
这样僵持了几下,檀谊沉像是沉了口气,开口:“我有没有对象,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道:“当然有关系了,我刚刚说了,我想要追求你。”
檀谊沉口吻镇定:“……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道:“我当然知道,我……”
突然他把我往后一推,那手就抽了出去。我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撞在玻璃上。痛并不痛,可是错愕。我朝他站的位子看去。他的声音听上去分外冷淡:“叶先生,以后请你不要再过来这里了,也不要再与我有什么联络。”
想不到檀谊沉又那样冷硬起来。当天无论如何都要不欢而散,就算我不肯,绝对也留不住他。又不能不走,我同样不会要他为难了。过后反省会否什么话不对,这一想,简直哪句都不对了。从看见他后全部不对,无缘无故的问他对同性恋的想法,也许他要认为了我从哪里知道他的什么事?性向这种十分隐私的事,虽然他对我承认,可是之前他一次也没有在我面前谈过这样的话题。怪不得他不高兴。也不是第一次喜欢人,我真正想不到自己还会这样毛毛躁躁。
是我做不好,当然道歉,可是过后打电话,檀谊沉一次也没有接,手机不接,诊所的电话更不可能接听。传讯息,同样一个不回。我考虑是不是在他看诊的时间亲自走一趟诊所,不过又知道一定会吃闭门羹……这样想来想去,我也有点脾气,感到不起劲,什么时候竟会为一个人这样费神。
仔细一想,我已经三个月没有找人。之前那些,一个个也不是惯于等待的,短时间没有找,马上转头靠向他岸,虽然我完全也不会可惜,本来你情我愿,相互满足的快乐的事,没有谁该为谁白费时间。前阵子一门心思都在檀谊沉身上,我不知道回掉几个场子,真正破天荒。
我重开消息,又四处走动起来,今日到某家,明日去谁家,三天两头外宿。虽然也没有耽误正事,不过我妈又不容易找到我了。前一阵她以为我已经跟什么人定下来,就问了罗妮。罗妮倒是吃了大惊,打电话来怪我不厚道,交人也不与她打招呼,她还在一头热的帮忙我找对象。我不以为然:“我是什么人,还用得找?”
罗妮哼道:“是是是,你叶总俊俏风流,哪里要找,还又一堆人争先恐后抢着找你。”
我嘴里还笑着应付,可心里不免也要有种慨叹:也是有一个人不肯找的。
四
做娱乐事业最不少的就是派对酒会,向来也是天天热闹,然而应酬起来,所费的心思并不比普通生意场上容易,无论政治商业,哪个没有与娱乐业沾亲带故。比如我家,或者今日请客的陈懋盛。
陈懋盛虽是娱乐起家,做大了事业,政商两边都有深耕。他还是很好客的一个人,请客简直家常便饭,种种热闹的名目,在热闹又更方便行赚钱的事。不过今天倒真正一个开心的派对,他那长居国外的小儿子决定进家里的公司做事。已经回来一个月,特在今天为他办欢迎会,也是为了将小儿子正式介绍到人前。
近几年陈懋盛把他公司大部分的事情转到他的长子手上,小儿子忽然决定回来,不知道要引起多少变化。今天到场的每个人,多少带着看戏的心情,不过他们一家人看上去和乐融融,使人真正雾里看花,捉摸不清。
派对上气氛轻松,陈懋盛夫妇带着长子与么儿,在人群中穿梭。陈懋盛与我爸关系不错,我要叫他一声世伯,又在一个圈子赚钱,也是我的一个前辈,面对他,需要拿出十足的应酬工夫。
我是第一次见到他的小儿子陈哗。陈哗相貌端正,一副斯文的样子,他说话条理清晰,也没有圈子里一些从国外回来的年轻人总有的派头,十分谦虚。倒是他哥哥陈年在他旁边,因高头大马,反而有种凌人的气势。陈年跟他弟弟不一样,是真正生意人,与他实在谈不了几句闲话。
今天章祈也来了,后面我们待一处喝酒,他道:“陈哗长得比较像陈夫人。比他哥哥体面多了。”
我不予置评。他声音忽然低下来:“陈哗这次回来,还带了一个人。”
我道:“女朋友?”
章祈道:“不是女的。”
我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章祈道:“我昨天去打球,之后到球场的会所喝酒,就看见了。跟我一块去打球的朋友告诉我,他们这两天都去了。”他更压低声音:“他们之间看上去不像普通朋友。”
我诧异道:“认识你多年,现在才知道你喜欢偷窥。”
章祈笑骂:“谁要偷窥。是因为新面孔,还有若不是今天要来,我也不会特别注意到那是陈哗,而且他带的那个人……唔,换你看见,不多看几眼也难。”
我抬起眉毛。章祈仿佛要证实他的话,马上左右看了看,就朝一个方向指去:“找到了,在那里!你快看看。”
我便看了。不远的落地窗前的一小块地方,正站了一个男青年。上头的光影打在他脸上,真正一张风情画。他西装笔挺,独独站立,面上半点没有身处陌生环境的局促。一个侍者端着酒盘走过去,他取了一杯。在那周围各种打探的眼神,不过也没有谁走过去。
章祈问我:“怎么样?”
我不解:“什么怎样?”
章祈道:“照着你的脾气,你不过去认识一下?”
我笑道:“哦,我是什么脾气?”就拦住旁边的一个侍者,从他手上的酒盘端起一杯酒,不理章祈会什么表情,自朝着那一位走去。
仿佛察觉我靠近,那一位转头过来。这么近的看了,就发现他的眼珠的颜色不一样,是褐色的。我对他微笑,擎起酒杯:“你好。”
他看见我,脸上并不紧张似的,就一点头。我又道:“这个派对太无聊了是不是?”
他看了看我,开口:“你是陈哗的朋友?”
我笑道:“我父亲认识他父亲,以前我们没见过,不过今天见了面,就算是朋友了。”
他倒是笑了:“你们这样才不算是朋友。”
我一笑,看着他说:“你的眼睛很漂亮。”
他闭上嘴不说话,不过脸上也没怎么不高兴。我道:“有没有听见说过,长得好看的人眼珠都是褐色的。”
他笑了一下,说:“歪理,你看这边多少人,一堆俊男美女,他们眼睛都是这个颜色?”
我道:“当然不是,所以他们没有你好看。”
他便把我看住了,笑意不减:“你这个人很有意思,怎么称呼?”
我把酒杯朝他的手上的酒杯轻碰:“敝人叶子樵。”
他哈哈笑:“文诌诌的。”倒是喝了一口酒。他对我道:“巩令闻。”
我微笑道:“很高兴认识你,巩先生。”
巩令闻笑道:“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又道:“刚才你说得对,这个派对是太无聊了。”
我道:“其实我觉得我说错了。”
巩令闻奇怪道:“怎么呢?”
我望住他,说:“我认识了你,现在怎么会无聊。”
巩令闻马上一笑,又喝酒。我道:“我想你不反对我把你当成朋友了?”
巩令闻就凑近了,道:“我很乐意啊。叶先生愿意跟我当朋友,是我的荣幸。”
我看看他,与他碰杯:“你现在好像知道我是谁了。”
巩令闻被戳穿,还是面不改色。他道:“陈哗昨天拿着宴会名单对我啰唆半天,说这个要记住,那个不要理,谁又重要,谁又不重要的……”
我道:“哦,那不知道我算在哪个位子?”
他朝我一瞥:“不要理的。”
我看着他:“不过你看起来很愿意理会我。”
他笑道:“又不是我来找你的。”就一安静,盯着我看:“好像你不知道我是陈哗的什么人?”
我一笑,看见他的酒杯已空,就拿过来,换上我手里的这一杯:“你是他的朋友,不是吗?我也是你的朋友,不知道巩先生肯不肯赏脸陪我这位新朋友喝一杯?”
巩令闻没说话。他用唇抿了一抿杯缘,瞧着我:“客随主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