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不归(9)

　　其实他和楚秦也没什么机会见面的。他才高一，学习生活都没那么紧凑，偶尔偷空得闲还能和同学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去网吧花几个小时开黑。而楚秦已经高三了，高三大多都是三点一线的生活，就算楚秦那样不是凡人大的神仙，估计也免不了紧张忙碌的。
　　林一见到楚秦也只是偶然，那时候他和一个朋友正在公共清洁区打扫，楚秦就这样一个人冷脸摆着，拽得跟什么似的，从他面前经过。林一知道楚秦，有时候远远的也看见过，大概认得脸。这么近距离的看见楚秦算是第一次。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楚秦，让他有种像看电影的感觉。
　　只觉得片刻之间，惊涛骇浪，云波诡谲。
　　林一不知道那时候自己对楚秦的感情就是所谓的暗恋。因为那时候他是个学生娃娃，学生想不了那么多，顶多就是对学校的风云人物有点艳羡崇拜又觉得神秘罢了。
　　至于到了大学，为什么林一又跟楚秦念了同一所大学，林一大概就已经明白了，自己喜欢楚秦。
　　林一表面上嘻嘻哈哈，是个挺随和的人，胆子其实小得可怜。胆子小，性格内向，还是个特别纯情的人。
　　大学有四年，林一比高中多了一年能看着楚秦。楚秦的爱好，习惯，小动作，他打听的打听，偷偷观察的观察，几乎摸了个透清。
　　让他感到欣喜又绝望的就是，楚秦喜欢男人这件事。
　　林一到楚秦那个大学念书后，楚秦已经大三了。林一照样不用多打听，系里院里都是楚秦的传闻。楚秦不是个低调的人，因为哪里都出众，周围也是围了一圈人。林一几乎三天两头都能听到楚秦身边又换人了这种传闻。
　　林一说不伤心那肯定是假的。可是他也没有立场去怎么样，他连楚秦都不算认识，更谈不上喜欢，自己这点小心思，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和他一样也抱着，林一只是庆幸，自己不是楚秦那些一夜情缘中的某一个。他有的是爱慕的心，不是攀，不是附，谈不上欲望，就是些干干净净的喜欢。
　　其实林一大学毕业和楚秦结婚的时候，那时候他几乎每天都是笑醒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走运。莫名其妙的被父母带着去见了楚秦父母，在和楚秦正式见面不过一个月后，两人就在美国结婚了。
　　林一在结婚的时候其实紧张得不得了，准备结婚那段时间，他近乎得了躁郁症，每天早上醒来都在怀疑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假的。
　　等真真正正和楚秦在教堂里交换过戒指，楚秦捧着他的脸吻他的时候，他才恍恍惚惚的，又像是清醒了，又像是更不清醒了。
　　结婚之后，楚秦父母对他挺不错，在他和楚秦结婚的时候，楚家老爷子还送了一套别墅给他们住。楚秦也对他不错，在林一明白之前，林一一直都觉得自己真的是幸福的，是幸运的。楚秦比较忙，很少会留在家里过夜。除了蜜月的时候，倒是完完整整陪在他身边一个月，之后的日子，几乎是十天半个月才见到楚秦一次。但是林一还是挺满足的，楚秦在家里，他便珍惜着日子，陪在楚秦身边，给楚秦做他喜欢吃的菜，睡前给他热一杯牛奶，给他准备洗澡用的东西，做的时候也尽量满足他。
　　楚秦睡眠比较浅，有时候林一稍微翻个身，楚秦都能醒。虽然楚秦也不怪他什么，但是林一还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因为自己吵着楚秦了。
　　林一在第二早上很少能见到楚秦，大多数时候是因为楚秦在晚上折腾得太狠了，林一第二天总要睡得多一点，少数时候就算林一起的已经很早了，但是楚秦仍然已经不在家里了。
　　日子久了，林一才恍然有种落寞的错觉。大概楚秦太高了，长得高，站得也高，总是在林一看得见却摸不着的地方。林一之前仰望惯了，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先前也是自己先喜欢上的，好的坏的，苦的甜的，好歹都由他一人受着。可是后来远远看见易文，林一才知道，原来楚秦并不是在所有人面前都这么高的。楚秦也不是对谁都一样可有可无，不期待也不厌恶。只是那个人，不是林一罢了。
　　兵败如山倒。
　　大概就是那时候林一的样子。
　　楚秦太冷了，他揣着那块寒冰揣在怀里好几年，他想着把他捂在心口，总有一天也会慢慢变暖的。可是，他捂了这么多年，他胸口的肉，胸口里面的肉，都快冻烂了，那块冰啊，还是没有丝毫要化掉的意思。他太冷了，胸口贴了一块冰，冷得他嘴唇都发紫了。
　　林一想放弃了。
　　他放弃的那一刻也没什么好的感觉。丢掉了冰块，胸口那块仍然不觉得暖和，也不觉得好转，还是那样，刺入骨髓的冷。
　　知道自己怀孕的那一刻，林一唯一剩下的念头就是跑。如果再不跑，等孩子生下来了，他可能就再也没有活命的机会了。


第三十章
　　在逃跑的那一年里，林一才终于见识到楚秦，楚家的厉害。林一之前在楚家，也听说过一些事的，一些黑暗肮脏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可是大抵因为他和楚秦结了婚，好几年几乎都在那栋别墅里度过，那些事情都没让他掺手，也没有刻意让他知道。
　　在他怀着Kris逃跑的那一年里，他也算是见过一些了。虽然可能楚秦故意要放他一马，那些小手段也不过是大巫里的小巫罢了。
　　林一想不明白，他现在知道楚秦对自己没有感情，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楚秦不喜欢自己，当初还要和自己结婚。就算楚秦当时因为某些事不得不和他结婚，可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是别人？他更想不明白的是，他都已经离开六年了，为什么楚秦还要找他回来？如果当初楚秦放他走是成全，为什么在成全他之后又反悔了，把他又拖进这个地狱里来。
　　林一不懂，那些东西太复杂了，太久远了，也太可怕了。
　　他现在还能安心的待在明馆，那是因为楚秦答应过他，楚秦不会把他和Kris带到楚家去。可是他现在也不再能安心了，他以为六年前那场轰轰烈烈的逃跑已经和楚秦撕破脸皮了。可是楚秦却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在他回明馆的第一晚，还是和以往一样，抓着他无度的索取。之后几天还是把自己当作以前和他结婚的那个林一，无论是言语，态度，还是所有的一切。
　　林一不想配合了，不想配合楚秦演六年前那场虚假空洞的旧梦了。他一遍一遍的提醒自己，叫醒自己，不要跟着楚秦，不要相信楚秦，不能听楚秦的话，回到六年前那个唯楚秦是从的林一。
　　林一不知道自己对楚秦的执念有多深。不知道从高中，从大学，从结婚，那些对楚秦的爱，对楚秦的幻想到底有多深。是不是楚秦用手蒙住他的眼睛，轻声在耳边诱哄几句，自己就能跟着楚秦，又回到那些陈年旧梦里去。
　　林一太怕了。
　　他现在不是一个人，还有Kris。他不能一步一步跟着楚秦的思路走回去，他还要保护儿子。
　　林一看着被水浸湿的地面，慢慢的回神。他站起来，关上花洒的水，慢慢的走出浴室。楚秦还没醒，躺在床上，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脸一半埋在枕头里，黝黑的头发细细碎碎的洒在额前。
　　大概只有睡着的时候，这个男人才会一脸无害。
　　是不是也因为结婚第二天早上，自己也是因为看见这个面孔的楚秦，才心甘情愿的欺骗自己，欺骗自己楚秦有一天也会喜欢自己？
　　林一笑了笑，嘴角勾着，眼里却冰凉如斯。
　　林一抱着管家给他买来的笔记本电脑，坐在沙发上，正在和工作室的伙伴们联系。Kris在一边像平常一样手里拿着玩具跑着跳着，嘴里碎碎念的不知道在念叨什么。楚秦什么时候出来的，他一点都没注意到。
　　“叔叔！”倒是Kris先看见楚秦，欢喜的叫了一声。
　　林一这才抬起头，看见已经穿戴好的楚秦，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正看着他怀里抱着的电脑。
　　林一下意识就解释，“那个昨天想跟你说来着，忘了。电脑我叫李叔给我买的。”
　　“嗯。”楚秦似乎对那台笔记本电脑也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兀自抬起手揉了揉鼻梁，还有点没睡醒的样子。
　　“饭，许姨留在餐桌上的，今天吃馄饨。”林一当时正跟工作室的人语音，也忘记这茬了，连着刚才跟楚秦说的话一直在录。
　　“你弄的吗？”楚秦慢慢踱到林一身边，挨着林一坐下来，拿起矮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水。
　　“不是，许姨弄的。”林一看着楚秦拿着的水杯，眼睛不由自主的别过去，就在两分钟前，他还用那个水杯喝了水。
　　“是吗？”楚秦也不拆穿林一，静静靠在沙发上，看着林一跟电脑那头的人交流。明馆里吃的用的，楚秦早就习惯透了，从来没在餐桌上看见过馄饨。倒是之前和林一在那边别墅住的时候，林一有一次给他做过馄饨，他那时候觉得新鲜，还多吃了一些。
　　“你不去吃吗？”林一见楚秦坐下来半天也没有要动的意思，便停了手上的工作。
　　“你现在做什么工作？”楚秦没回答林一，眼睛还看着笔记本的屏幕，眼里幽幽的，没什么情绪。
　　“室内设计什么的。”林一低着头，开着的聊天软件还不停的弹出消息，谈论顾客要求的一些东西。
　　“不画画了吗？”楚秦还端着杯子，将杯子里的水喝了个干净。
　　“不太画了。”林一不知道为什么楚秦突然说到画画了，愣了片刻也就静静的回答。
　　“我听李叔讲你想去看阿文。”楚秦侧头，静静的看着林一。
　　“嗯，有点担心，想去看看。”林一对楚秦没有章法的问题有些不习惯，想着一时也不能专心工作了，就直接合上了电脑。
　　“过几天吧。”楚秦放下水杯，站起来，“他这几天容易感染，过几天你把你儿子也带着一起去吧。他挺喜欢小孩子的。”
　　“嗯。”林一看着楚秦准备走。
　　“楚秦，你吃完饭，我待会有事情想和你说。”林一叫住人。
　　“我今天不出去，会一直在这。”楚秦说着就下了楼，往厨房那边去了。
　　林一看着楚秦走下去，便重新打开电脑，看见伙伴们讨论的内容，思索了一下敲下一行字，刚打到一半，手指的动作就停下来了。林一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思维也开始这么跳跃了，大概这几天在楚秦身边待久了。林一脑子里突然就冒出那句话，“他挺喜欢小孩子的”。
　　林一面上愣愣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大概在想什么，大概也没想什么。他心里也没什么起伏，也没觉得多在意，就是莫名其妙就想起了，想起的同时，又觉得空，也不知道是哪里空。又像是有点迷惘和落寞。


第三十一章
　　大概他还是有点不习惯吧，不习惯看到楚秦那么把另一个人放在心里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