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失守(38)
“你想干什么?”
魏恒面露不耐,直接了当的问。
富二代把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缓缓摇晃着酒杯,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亮,道:“简单,回答我一个问题。”
魏恒满是戒备的看着他:“什么问题?”
富二代往前迈了一步,倾身靠近他耳边,低声笑问:“你是同吧?”
这个男人和他一样高,随着他靠近,魏恒闻到他身上高级的古龙水味。
魏恒静站不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富二代身子往后一仰,又端详他一眼,笑道:“不否认?那就是我猜对了?”
魏恒漠然的看着他,片刻后,变相的回答他的问题:“是。”
说完又要绕开他,但是富二代又抢先一步堵住他的去路:“没别的意思,交个朋友。”
说着把一张名片递到他面前。
魏恒烦不胜烦的接住,低头粗略的扫了一眼他的名片,然后抬起眼睛看着他;“佟野?”
佟野朝他挑眉,笑出两行白牙:“野不野?”
站在酒吧门口,魏恒向目光所能及的道路两边扫视一圈,看到几辆停在路边静止不动的轿车。而他无法确定哪一辆贴着防偷窥膜的车窗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
风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手机放在耳边。
“师父,我去接你,你在哪儿?”
今晚有行动,王前程给他的是一件棘手的盗窃案,一伙势力不小的团伙在西港支队的管辖范围内流窜作案,以各种手段破窗偷盗,碰上个别安全系统薄弱的轿车,直接把车开走。
魏恒开会研究过他们的行窃路线,在许家胡同附近布置了三个布控点,外勤警员已经值守了两天一夜,如果运气好的话,今晚就能守株待到兔。
前两日巡逻队配合刑侦队故意打草惊蛇,在每个接到群众报案的地点来回巡逻,唯独放过了许家胡同。魏恒研究过他们的作案周期,最短的间隔是半天,最长不超过两天。在警察把他们时常作案的几个地点监控起来后,他们很有可能选择被警方遗漏的那一个。
“天街酒吧。”
魏恒说出酒吧的名字,挂掉电话把手机揣回口袋,手背划过一张冰凉坚硬的名片。
十五分钟后,徐天良把车停在公路对面的临时停车道,放下车窗冲他招手。
魏恒双手揣在风衣口袋,穿过马路,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
拉上安全带,魏恒轻描淡写的炸了他一句:“就你一个人?”
徐天良转着方向盘看他一眼:“啊,宇哥他们都在布控点。”
魏恒点点头,胳膊架在车窗边,撑着额角不再说话。
路上,徐天良稳稳的开车,不时他一眼。在他瞄魏恒的第六眼的时候,魏恒闭着眼懒懒道:“有话直说。”
徐天良嘿嘿笑了笑,然后道:“师父,你给我讲讲呗。”
“讲什么?”
“讲讲你怎么知道那些人会在许家胡同作案。”
魏恒快睡着了似的样子,语调极其低沉:“因为其他地方都已经监控起来了,没看到巡逻车一直在路上晃悠么。”
他在避重就轻,徐天良当然听的出来。
“师父——”
魏恒叹了口气,捏了捏眼角,依旧闭着眼,道:“因为盗窃也需要付出风险成本,盗窃团伙不会盲目的选择一个地点作案,他们会在作案前摸排出最佳的逃跑线路,既要躲开摄像头,又要躲开岗亭,还要选择人烟不稠密也不稀疏的地方,更要一个公路套着胡同,线路四通八达又乱七八糟的地方。而他们一旦熟悉一个地方并且在那个地方得手,就会把那个地方纳入自己的安全作案区,潜意识里把那个地方归为自己的‘地盘儿’。东城适合接到报案的地点已经被控制的七七八八,他们也有了忌惮,许家胡同是他们为数不多的选择。”
“......那你怎么知道许家胡同是他们的‘作案区’呢?目前许家胡同还没有接到报案啊。”
魏恒缓了一会儿,接着说:“无论是杀人案还是盗窃案,只要连续作案,作案人的犯罪行为都具有两个基本的空间特征,犯罪的‘就地性’和‘空间距离衰弱性’。上次跟你说过的地理刨绘遵从的三要素还记得吗?”
徐天良忙道:“记得。”
魏恒轻轻点头,梦游似的道:“今天给你补充两点,就是犯罪行为的空间特征,我刚才说过了,自己慢慢回忆。简单概括,罪犯离居住地越远,他们实施作案的主观意愿就越薄弱。因为陌生的地方对他们来说不可控,恐惧来自于未知。未知来自于不了解。他们不了解,就会后退。并且他们一旦成功得手一次,出于心里安全机制保护,就会沿用同一手段和方式在同一地方连续作案。让他们感到陌生的地区就是无犯罪区域之一,另一区域是他们离开自己的居住地,为自己留下的一段后路和保护层。根据美方信息库统计,毒|品犯罪案的平均作案出行距离是2.17英里,盗窃案1.83英里,夜盗案0.77英里,破坏案0.62英里。不是让你按部就班套数字,只是结合实际情况作为参考,其中还有很多方面受地形,人文,区域,甚至宗|教信仰的影响,这种东西只能一点点实践,慢慢的积累。总之根据两个‘无犯罪区域’就可以大致勾画出‘犯罪区域’。许家胡同就是这伙盗窃犯心里最后一片‘安全区域’。”
徐天良一下子消化不及,自己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师父,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来着?”
魏恒掀开眼皮,抬手曲起食指在他脑门上重重敲了一下:“信息统计法,没事儿多看书多查资料。在这么吊儿郎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出现场不看书,我就把你退给邢朗。”
徐天良揉揉额头,嘿嘿笑道:“你说的太高深了师父,我再好好想一想。”
魏恒微微一笑:“一点都不高深,人是最肤浅也是最复杂的动物。只要你知道的足够多,足够全面,你就能更清晰的了解这个世界。到那个时你就会发现,每个人都是虚有其表的骷髅。”
最后一句话,他蓦然压低了嗓音,几乎在喃喃自语。
徐天良支棱着耳朵听他讲话,一个字都不敢遗漏,听到他自言自语般的最后一句,忙追问:“师父你说什么?”
魏恒:“......我说,前面就到了布控地点了,还不停车?”
许家胡同不是胡同,而是一片低档住宅区,由其中一条留存至今的胡同得名。凌晨一点多钟,街道上很安静,只有树影憧憧。
刚拐过一条步行街,魏恒就见一个干瘦的男人从前方十字路口里冲出来,怀里抱着一个挎包,身后紧跟着两个人。
“站住!”
“别跑!”
虽然没看清楚他们的脸,但是从这职业病般的呼喊中,魏恒确认他们是两名蹲守的刑警。
他给徐天良使了个眼色,徐天良立刻追过去帮忙了。
魏恒踏入那个男人冲出来的路口右巷,在狭窄的公路边看见了陆明宇。陆明宇和小吴,一人用膝盖压着一个盗贼,正在给他们上铐子。
沈青岚抱着胳膊站在一旁,远远的看到魏恒从街口走来了,转向陆明宇说了句什么。陆明宇把落网的男人拽起来,抬起胳膊冲魏恒招了招手。
“怎么样?”
魏恒站在沈青岚旁边,打量着两个落网的贼,问道。
沈青岚道:“一个人望风,两个人作案,差点把车开跑。”
“知春路那边呢?”
魏恒问。
陆明宇道:“小周那边也蹲到了,把这个几个人带回去审一审,就撂的差不多了。”
说话间,两名刑警和徐天良压着放风的那人回来了,那人一脸垂头丧气,老老实实的被上了铐子。
沈青岚走过去把他挂在脖子里的女士挎包取下来,看着挎包的款式和眼色,眼睛忽然眨了眨,猛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
她刚要和陆明宇说话,就听巷子另一边传来高跟鞋踩在寂静的地面,发出的节奏轻盈有序的响声。
“青岚?”
一道很清丽的女声传来,即冷淡,又性|感。
因为路边栽着两杆路灯,所以巷子里还算明亮,魏恒清楚的看到一个身材高挑,长发及腰的女人款款走来。
女人穿着墨绿色棉麻长裙,外套一件长度及膝的驼色针织衫,脚穿着低跟皮皮鞋,一头黑发像是黑色的绸缎,泼墨似的垂到腰际。她这身衣服很挑人,一百个女人里不见得有一个敢这样穿,但凡身材,气质,样貌有一点不合格,就会被这套衣服拖累,显得虎背熊腰宽肩窄胯。但是她穿这身衣服,倒是浑然天成。很像是文艺片男主角的前女友标配——只可远观不得近身,存在于广大宅男幻想中的高冷女神。
“海棠姐,还真是你的车啊。”
沈青岚向她走了几步,把挎包递给她:“看看有没有丢东西。”
海棠先是对陆明宇点了点头,眼中清光若有似乎的扫过魏恒,然后打开挎包看了看,道:“没有,这是这么回事?”
陆明宇道;“海棠小姐,我们执行任务蹲一个盗窃团伙,没想到被偷的是你的车。”
海棠转头看向停在路边的一辆宝蓝色路虎,只见车窗被完全的击碎,玻璃碴落了一地。
她回过头,拧着两条细眉,看着被陆明宇箍住胳膊的臊眉耷眼的年轻人,清清冷冷道:“是他砸破我车窗?”
陆明宇点头。
随后,魏恒看到这位女神上前一步,抬手就是一个耳光甩在了小偷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在巷子里回音不绝。
魏恒眼角一抽,心道这位女神真是英姿飒爽。
小偷被她一巴掌打蒙了,愣了几秒钟,随后红着脸骂:“臭|婊——”
他还没骂完,海棠拧着眉又是一巴掌甩在他脸上,下手比刚才还要狠,在他脸上留下五道鲜红的指痕。
海棠冷冷瞪他一眼,打疼了似的轻轻的甩着手腕,问沈青岚:“你们管赔偿吗?好歹我的车也为你们的行动出了一点力。”
沈青岚和陆明宇对视一眼,笑道:“我帮你问问邢队吧,写份报告的事儿,问题应该不大。”
海棠这才环顾一周,把在场的六名刑警,三名犯人,一名不知名来客都看了一遍,然后问沈青岚:“邢朗呢?”
魏恒不自觉的微微眯起眼睛注视着她,察觉到她问起邢朗的语气有些古怪,刻意把这两个字咬的比较含糊,语气也比刚才低了一些。
沈青岚的反应也是很有意思,魏恒从不见她迎合过谁,但是面对这位海棠小姐,沈青岚好像见到邻居大姐姐的小女孩儿,始终带着几分崇敬之意。
“邢队他......不在芜津。”
海棠揉着右手手腕,满不在乎似的轻轻一笑,道:“不在芜津......怪不得这几天往他家里打电话都没人接。”
沈青岚笑了笑,转移话题:“海棠姐,这是你的车吗?我记得你的车是一辆白色的卡宴啊。”
海棠道:“我的车送到修车厂换底盘了,这几天都是开我妈的车。”说着又拧眉,厌烦道:“谁知道今天晚上就出了这档子事儿。”
“都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师母过生日,我陪她多聊了一会儿。不说了,我得回去了。”
在上车之前,海棠对沈青岚道:“转告邢朗,我家里还有他几件衣服。他是自己去拿,还是我帮他送过去。”
宝蓝色路虎缓缓在巷子里通行,魏恒站在墙边,路虎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和车里的海棠对视了一眼。两人看待彼此的眼神均有些意味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