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西米亚(13)
谢修南一开始不愿意住进去,他也不希望严奂住进去。
严奂说:“真没钱了,不住这儿就要睡大街。”
谢修南才说:“明天去挣钱。”
严奂笑了笑,身手矫捷地上了床铺,他睡在上面,说:“干不来活,你偷电动车养我吧。”
谢修南:“……”
谢修南叹了口气,坐在下面,说:“那我们明天先去天安门广场看升旗仪式,我还没看过。”
严奂嘲笑他:“你可真有闲情逸致。”
他们在北京过得并不顺利,起因大概是因为两个人实在是和这里格格不入。
那张发黑床铺的主人晚上回来了,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看起来很疲惫,脸色蜡黄,嘴唇发白。他一走进来,就颇为不屑地看了看严奂和谢修南,那时候他们正坐在一起研究晚上吃什么。
谢修南对这种敌意其实挺莫名其妙的,但是严奂却已经习惯了。
吃过饭,两人在房里看了一会儿杂志,就听见对床的那男人在和别人打电话,声音很大。谢修南去楼下还完杂志,回来的时候正好听见那男人说:“……我一看就知道,不用问了,就俩同性恋,哎,恶心……”
谢修南皱了皱眉,没有理会。
严奂坐在床上翘着二郎腿,挑眉看了看那个男人。
谢修南走过来,小声说:“揍他?”
严奂说:“你拉倒吧。”
严奂这么说,可是排队洗澡的时候还是没有忍住。
青旅没有独卫,是公用的洗手间,洗澡的时候需要排队。那个一直找不到工作的毕业生郁郁寡欢地回来了,中年男人又在一边儿跟他小声说着严奂和谢修南。
“……我跟你说,你最好离他们两个远点,谁知道会不会有病啊……”
那个毕业生一脸迷茫,看了看严奂和谢修南,犹豫地说:“不会吧……”
谢修南能忍,严奂忍不了了。
他从上铺跳了起来,看着那个中年男人,冷冷道:“你什么意思啊?”
“哎,严奂!”谢修南也站了起来。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却没被严奂吓到,反而有点儿愤怒:“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变态!”
“你他妈才变态!”严奂一下子就炸了。
其余人都有点懵,谢修南死死拉住严奂,说道:“严奂,你别打架!”
严奂:“……”
谢修南看着他,低声说:“我们付不起医药费的啊。”
严奂:“……你说点好的吧。”
他生气地甩掉谢修南的手,出去了。
“你去哪儿?”谢修南在后面问他。
严奂没有回头,只是朝他挥了挥手,说:“出去转转。”
那毕业生看着谢修南,小声问:“你们……真是啊?”
谢修南说:“哪儿呢,不是。”
毕业生说:“我不歧视同性恋。”
谢修南说:“我也是,没必要,大家都是普通人。”
严奂在外面走了走,北京的风吹在他的脸上,严奂的嘴唇干的起皮。他走出了黑黝黝的胡同,走到灯火璀璨的街上。他在想,为什么所有的人看上去都有归宿,好像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是被世界和社会排除在外的。
这种感觉,从前有过,他却并不在意。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越来越在意这些……他很难受,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么没有能力。
“严奂!”谢修南还是追了出来。
严奂在看亮闪闪的高楼大厦,谢修南跑到他的面前来,笑着说:“在看什么?”
“你刚刚……不生气?”严奂收回了视线,看着谢修南。
谢修南说:“不会啊,我觉得我赚了。”
严奂听不懂,问:“为什么?”
谢修南挑了挑眉,说:“他说的是我想做还没实现的事情。”
严奂嗤笑了一声,不打算理他。
谢修南不在意,只是陪他在街上继续逛了逛。
过了一会儿,严奂说:“明天去看升旗仪式。”
谢修南愣了一下,随后笑了出来,说:“好。”
第二天,两人果然起了个大早,去看了升旗仪式。严奂被冻得鼻子通红,谢修南说:“吃饭去?”
严奂想了想,说:“还吃,不吃了,真的没钱。”
谢修南感叹道:“……严奂,你是怎么在外面活了这么久的?”
严奂说:“你想知道吗?”
谢修南说:“想啊。”
严奂笑了笑,忽然有点得意地道:“我告诉你一个最省钱的方法吧。”
谢修南看着他,说:“是什么?”
严奂打了个响指,道:“跟我走。”
谢修南好奇,想看看严奂到底能折腾出什么来。他觉得严奂就像江湖上深不可测的那种人,有自己摸爬滚打多年的门路,跟着他,肯定能有好玩儿的事。
两人没什么目的地,谢修南走得有点累,说:“严奂,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啊?”
“拐卖你。”严奂随口笑道。
谢修南说:“哈哈哈,我又不值钱。”
严奂看了他一眼,整个人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说:“谢修南,你知道以前有个人说他是清朝的皇帝,然后还有很多人居然就信了吗?”
谢修南不看这些小道新闻,便摇头,说:“不知道。”
严奂说:“这个故事其实没什么,但是谎话说的多了,自然有人信,谎言是会传染的。”
谢修南一头雾水,但是却又移不开眼睛,像是受了蛊惑似的,看着严奂说:“所以呢?”
严奂跳到一块石台阶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他有两个很好看的小酒窝,每次笑起来的时候都会露出来,他说:“所以……我可以说你是英国王子的私生子,这样就能卖个好价钱!”
谢修南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只好说:“……幼稚。你怎么不说我是奥巴马的私生子呢?”
他们一路说说笑笑,都是些漫无边际的谈话,最后,竟然走到了一处大学校园。
严奂脚步不停,要往里面走。谢修南顿时脸色一变,道:“严奂!你去学校做什么!”
严奂说:“都说了要带你吃最省钱的饭了。”
谢修南被吓了一跳,说:“幸好幸好,我以为你要带我来上课。”
严奂无奈地说:“没文化可是要吃苦的。”
谢修南悲愤地说:“我愿意吃苦。”
严奂想,其实他现在就在吃苦,可是谢修南这个人还吃的津津有味。
两人走在校园里,因为年纪都不是很大,看起来还真的像是两个还在读书的大学生。严奂带着谢修南去了食堂,买了饭票。
“喏。”严奂说,“你想吃多少饭?”
谢修南说:“你这样说我感觉自己是饭桶……”
严奂说:“快点儿!”
两人买了饭,找了个桌子,严奂又去拿了两碗免费的汤来。
“白饭。”严奂看着谢修南,说,“汤,没几毛钱,吃吧。”
“汤泡饭吗?”谢修南问。
他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操作,如果再买点小菜,真的是能吃好久。
严奂笑了笑,说:“嗯,省钱吧?”
“是。”谢修南低头,喝了口汤,一点儿都没觉得吃白饭加汤有什么委屈的。
但是他又想到,严奂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子的呢?如果长期这样的话,那身体的营养还跟得上吗?谢修南想着想着,忽然又不希望严奂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人了。
他希望严奂再变小一点,跟自己一样大,不,比自己小一点。
十九岁吧。
他希望严奂能回到十九岁。
第十七章
严奂和谢修南在大学校园里如鱼得水,他们坐在图书馆前面的石台阶上面晒太阳,难得有了一丝片刻的宁静。
谢修南想到自己在火车上还跟别人说过自己是五道口职业技术学院的,就对严奂说:“要不然我们去清华看看吧?”
“别去了。”严奂懒得动,说,“你的气质跟清华不符……”
谢修南一下子说顺嘴了:“谁说的,我妈……”
他顿时反应过来,止住了话题。
“嗯?”严奂眯起眼睛看了看他。
谢修南无辜地说道:“我妈从小就希望我上清华北大。”
严奂笑了一声,说:“你小时候肯定没少挨打吧。”
谢修南骄傲挺胸,道:“那可不。”
严奂从台阶上站起来,四处看了看,说:“谢修南,我们去找个工作,不然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行。”谢修南没意见。
都说北京机会很多,但是这些机会却从来不是留给严奂和谢修南这样的人。
严奂和谢修南找了半天,最后发现他们也只能找到一些简单的工作,例如……送快递,发传单之类的杂活。
谢修南提议道:“不如我们再去一趟……酒吧?”
严奂看了他一眼,心里感觉有点怪怪的,似乎有点不想再看见另外一个样子的谢修南。
那个谢修南不是不好,只是对于现在的严奂来说,有点儿陌生了。他还是喜欢……不对,他还是习惯没什么脾气,就算天塌下来也乐观的谢修南。
谢修南见严奂没有回答,笑着又问了一遍:“怎么样?”
“算了吧。”严奂犹豫了一下,“不想折腾了。”
“啊,那好吧。”谢修南点点头。
两人在路边开了两辆哈罗单车,严奂呼出一口热气,把帽子给戴上了,对谢修南说:“你戴帽子,风大。”
谢修南点点头,说:“嗯。”
两人从劳动市场出来,还真是莫名的有一种凄惨的感觉。
谢修南说:“哎,严奂。”
“嗯?”严奂说,“怎么了?”
谢修南在红灯路口那儿停了下来,长腿伸直,道:“你说……北漂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啊?”
严奂:“……漂你个头,人北漂比你高级多了好吧。都是些白领,坐写字楼里办公的那种。你顶多是……”
谢修南转过头来,问:“是什么?”
“外来务工人员。”严奂调侃道。
谢修南哈哈大笑,说:“好吧。”
绿灯亮了起来,谢修南快乐地说道:“走喽——!”
严奂真是服了他了,真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神奇的人类。过了一会儿,只见谢修南一边骑一边说:“不如我继续卖明信片吧。”
严奂想到在青岛的时候看见他坐在天桥底下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不卖。”
他们又回到了大学,按照昨天的方法吃完了饭,谢修南今天还特意买了一包小菜。今天的天气也特别好,严奂看见有几个人盘腿坐在草地上,就对谢修南说:“我们也去晒会儿太阳吧。”
“好啊。”谢修南没意见。
严奂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谢修南给他拿了张废弃的海报,想给他垫一垫。严奂却摆摆手,说:“不用,没那么精致。”
谢修南顿时一愣,最后自己把那张海报给垫在屁股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