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九(36)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无数人虎视眈眈的寻找着其实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你,只要你呼吸的声音稍微重一点,只要你的气息在空气中飘散出一丁点儿味道,警犬就会立刻跳上来把你狠狠的撕咬拉下,摔倒在地面;然后你就……就得面对一个对你执着到可怕的强迫症患者。
围墙很粗糙,硌得皮肤刺痛难忍。全身的老骨头都在咯吱咯吱的发出抗议,他的腿骨在旧年的逃亡中被摔伤,至今留着长长的裂缝没有愈合,一到阴雨天气就疼得让人心烦意乱。尽管如此他还是得强迫自己用腿勾住围墙的顶端,以防自己难以支撑的时候掉到下边哪个保镖——也许就是萧重涧本人——的头顶上。
“杨九,我不想开狼眼手电然后一群人上去把你揪出来,再五花大绑的架回去关起来。”萧重涧走到巷子底,转一圈,又缓缓的走回来,“——我真的很想你,这两年我一直在做这样一个梦:我梦见有一天你自己跳出来,然后乖乖的跟我回去,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好好的养伤,好好的呆在我身边,永远都不离开……杨九,我不想再看到你从楼上、船上、各种匪夷所思的地点上凌空一跃然后再也不见了,每一次我都以为你会永远消失,你再这样下去可能有一天我会忍不住掐死你,我说真的。”
……不用强调,我相信。杨九悲凉的默默的在心里道。
萧重涧站定,注视着眼前黑暗的巷子,“我数到三,你自己出来,咱们回家去,好不好?”
杨九眯起眼,借着微弱的灯光可以看见巷子里密密麻麻的都是人,他们时刻警惕着任何一个可以藏住人的角落,如果他稍微一动,立刻就会发出细微但是足够致命的动静来。
萧重涧顿了顿,说:“一。”
杨九抓着墙壁上岩石的手指紧了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二。”
轻微的警犬的骚动传来,随即被保镖压制住,但是呜呜的低沉的危险声音还是渐渐的向这边聚拢了。
“三。”
萧重涧站在原地,有刹那间他好像的确是满怀希望的,但是紧接着周围一片沉寂,除了风吹动树梢时发出的轻微的沙沙声之外,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一秒,两秒,三秒。
狗吠声猛地暴起来,几只警犬争先恐后的聚拢起来往墙上跳。一犬吠形、百犬吠声,连带着外围堵在巷子口的警犬都骚动起来,一时狗叫声此起彼伏,甚至连人都拉不住。
萧重涧面沉若水,厉声道:“开灯!”
嘭的一声几道警车大灯轰然亮起,整个巷子照得就像白昼一样。在灯光聚集的最中间,杨九慢慢的从围墙上坐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的对底下的众人挥了挥手,说:“哈……哈喽……”
面对着传说中曾经一人连挑G4整队的、无比强大无比彪悍的妖孽级人物,底下所有警卫的神情都刹那间如临大敌。
萧重涧的脸色难看得紧,杨九不敢去看他什么表情。
“……杨九,跳下来,”萧重涧站在枪下向他伸出手,是一个满把接住后就能抱在怀里的姿势,“下来,别怕,我接着你。”
杨九战战兢兢的打哆嗦:“不不不不不了,我我我我我怕高……”
萧重涧的脸色更阴霾了,但是语调却出乎意料的柔和,甚至称得上是温柔的:“下来,别怕,那么高的楼你都敢往下跳,何况是区区一堵围墙?”
杨九说:“我我我我我脚崴了……”
“没事,”萧重涧耐心的重复着,一点不耐烦的意思都没有,“有我在,你永远都什么也不要怕。”
杨九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刚刚才从四楼飞跃而下的火星人,在跳下这个区区三米高的围墙时,还忍不住确认了一下:“你真的会接住我?”
“我一定会接住你。”
杨九终于眼一闭牙一咬往前一冲,半空中一头栽下,萧重涧只当怀一接,突然间冷风一道掠过耳际,他刚刚发觉不好的时候,杨九已经当胸把他撞倒在地紧紧按住,一支圆珠笔的笔尖正对着他的喉咙。
灯光下圆珠笔尖寒光闪烁,再前进一分就可以整个捅进萧重涧的脖子里。
“都放下枪!退后!”杨九厉声喝道,“狗牵走!让路让路!”
保镖们手足无措的对视着,最前边几个人犹疑着放下了枪,慢慢的后退。杨九一手勒着萧重涧一手抓着圆珠笔,保镖每后退一步他就前进一步,渐渐的整队人马都退到了巷子口,形成了一个包围但是又不敢轻举妄动的阵势。
萧重涧被杨九勒着一步一步的后退,他的姿态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很温顺的,杨九退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杨九停下喘息的时候他就站在原地,盯着自己脖子下的圆珠笔,轻声问:“你觉得不舒服?”
杨九咳了两声:“还行,托福。”
“你瘦了好多……”
“劳苦的人民大众没钱买肉吃嘛。”
杨九又咳了几下。他的手脚都在渐渐的发软,肌肉甚至感到刹那间的麻痹。低血糖一样的眩晕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连圆珠笔都险险的握不住。
萧重涧温柔的偏过头去,低声问:“晚饭吃了什么?还是没吃?”
杨九勉强笑了一下,“还没呢这不是。”
“那你想吃什么?”
杨九刹那间心生不对。他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但是都没有这么严重,不会一下子汹汹而来势不可挡。以往都是歇一下就好了,今天这次却越来越眩晕越来越难受,几乎连站都站不住。
萧重涧没有动,杨九几乎是俯在他背上,手上的劲道越来越小,以至于虚弱无力、难以支撑。
萧重涧伸手去反抓住他撑在自己肩上的手,紧紧的握在掌心,“咱们回去休息一下就吃饭,好不好?”
杨九耳朵里嗡嗡的,血流的碰撞冲击着耳膜,他什么都听不见,只看见萧重涧的嘴唇开合动作。他的神智越来越模糊,冷汗顺着鬓发一直流到脸颊,从尖细的下巴上滴下来,迅速的没入了衣领。萧重涧反手支撑住他,就在那一刹那间杨九合上眼睛,颓然瘫软下来。
萧重涧一把把他接在怀里。
原本已经如临大敌的手下纷纷松出了那一口气,江陵疾步上前,还没来得及问下边怎么安排,萧重涧就一手把杨九打横抗在肩上,大步往车里走去。
“老板您这是……”
“解药。”
“哦,对,药。”江陵找人要来药片,溶在水里端上车,萧重涧接过来,扳开杨九的嘴巴往里灌。
“那老板,咱们现在回家?”
萧重涧点点头,把杨九往怀里又搂了搂。杨九还在昏迷中,好像很难看见他这样毫无防备的神态,无力的仰着头,双眼紧闭,温顺而虚弱。他的脸色很苍白,线条优美的脖颈下连出一段锁骨来,伶仃得让人心悸。
萧重涧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其实绕了一个圈,十年前的这个时候他满怀愤怒的和朱芮订婚,杨九从他身边逃出来;他在绝望和煎熬中度过了这么长的时间,然后今天终于能再一次的和杨九一起坐车回家。
就好像当年的人生走错了一步,从此就一步错步步错,擦肩而过愈行愈远;他用了十年的时间才从错误的道路上走出来,历尽千辛万苦回到当年那个原点上,不惜一切代价才抓回了当年从这里和自己分道扬镳的人。
萧重涧坐在车后座上,让杨九躺在他膝上,一手托着他的肩膀,把他的上半身搂在自己怀里。这个老流氓消瘦得惊人,抱着的时候连骨头都咯手。
作者有话要说:好多亲留言哦^_^
好,等7点半就上二更~!
江哥你真缺损
杨九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正躺在柔软舒适的地毯上,地毯做得十分妥帖人心,上边还铺着一层层毯子,让他这身伤痛累累的老骨头舒坦不少。——然后他睁眼打量了一下周围坏境,悚然发现这其实不是地毯,而是一张巨大无比的放在房间正中的圆形大床。因为其宽度实在是太过巨无霸,导致躺在上边的人会一时看不见床角边缘。
……萧重涧你的个性越来越夸张了。杨九唇角抽搐了一下,默然起身掀开被子。还好他还穿着衣服,萧重涧不会伺候人,但是也不愿意让人当着自己的面对这老流氓上下其手,于是只能凑合着把杨九那身已经在逃跑中破烂不堪的衣服扒光,然后胡乱套上一件T-恤了事。
这T-恤实在是太过宽大,这老流氓拎起领口看了一会儿,由衷的赞道:“好情趣啊。”
他手脚并用的爬下床,哼唧哼唧的捶着老腰直起身来。大概有五十个平米的卧室被床占去了一半,然后又被书架、书桌、全套办公区占去了另外一半。地毯绵延至落地窗前,拉开窗帘一看,外边阳光哗的一下洒进来,这大概已经是上午的时间了。
杨九低头往楼下看,一看吓了一大跳,心说这起码有二十五楼吧,不知道跳下去之后身上还能剩几块骨头不摔碎。
“没用的,窗子已经被封死了,我们租的是酒店第二十八层。”萧重涧的声音悠闲的响起来,“不过你也别担心,就算你不小心打开了窗子不小心掉下去,我也早就每隔五层架了个救生网,你就当玩了把蹦极好了。”
杨九僵硬的回过头:“……我要求放风。”
“不准。”
“大哥,我要去上班啊,我要赚钱吃饭的啊。”
“我养你。”
“哈哈,这怎么好意思,哈哈,哈哈……”杨九抹着汗一步步往后退,“我们公司管理很严的,迟到早退是要被辞退的,就我这没身份没学历的万一被辞退了还上哪找工作是不是,您老就行行好放我上班去吧啊……”
“你已经被辞退了。”
杨九说:“啊?!”
萧重涧耸了耸肩,“作为昨天刚刚收购那个小麻雀货运公司的总集团最大控股董事,我宣布你这个仓库管理员已经被辞退了——如果你需要合法手续的话,我一会儿再办给你。”
“……”杨九说:“我要求遣散费。”
“没有遣散费。为了跟罗骏争那个小破公司的并购权,我整整把收购价格抬高了几倍,你的遣散费根本不够赔。”
杨九猛地拍案而起:“你们这是恶意竞争!市场的不良运行和资本运作极度不合理!我对此表示强烈的愤慨和痛心!”
然后他的肚子适时发出咕的一声。
房间里一时静寂无声,半晌之后萧重涧微笑起来,意态优雅的拍拍手叫人:“上菜,准备吃饭。”
豆腐虾球,清蒸鲈鱼,鲍汁杏仁菇片,鲜果羹,绿豆沙细细的敷在蛋皮上一层层的裹起来,切得不比一张纸厚多少,香软绵密、入口即化。
两碗碧绿的碧玉粳米粥,两双竹筷,两个座位。
杨九把鞋子一脱,往椅子上一蹲,无赖的说:“我就喜欢蹲炕上啃馒头配咸菜,快给我红烧肉!皮越厚毛越多的越好!”
萧重涧默不作声,一使眼色,不多时两个佣人恭恭敬敬推门进来,一人手上是一碗鲜亮浓甜的红烧猪蹄膀和五花肉,一人手上是一盆子馒头和各式小菜,咸甜香辣各地风味的都有。
杨九颤颤巍巍的一看那碗油汪汪的红烧肉,顿时脸就绿了。萧重涧笑起来,说:“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