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九(29)
小护士于是兴冲冲的又跑回去试面膜。
萧重涧在病房外站着,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在那里也不动也不走,呆呆的看着里边的杨九。
如果这时候有人经过看见他这样,一定会吓一大跳的。这个男人一贯态度强硬而意志坚决,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收拢大权,该处理的处理该提拔的提拔,从来没有什么动词可以让他动摇自己的决定和毅力。没有任何人可以让他像现在这样,茫然而困惑的伫立在原地,想走上去又瑟缩不前。
杨九看着他和善的微笑,问:“你不回家去?”
萧重涧摇摇头。
杨九又问:“我听说你经常睡办公室,为什么不回去?”
萧重涧低下头,过了很长时间,才慢慢地说:“我一直在等你……”
“你这样说我觉得很失望啊,”杨九说,“我以前教过你,决定一旦做出来就不能更改了,有些人你一旦得罪就只能得罪到底了,没有什么今天恨得要死明天又爱得要死的事。虽然我对于爱情这方面不大擅长但是经营爱情其实和经营事业是一样的道理,你今天宣布一个企业已经倒闭了,明天想让它再开工流水线大批量搞生产,这有可能吗你说?”
萧重涧听着他说话,然后慢慢的往前走。杨九停下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病房门口,却没有再前进了。
“杨九,”他低声问,“如果我们当作那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你没有背叛我也没有支持过其他女人进门,我没有想过要杀你,然后我们能不能回到以前?”
杨九说:“能。”
萧重涧抬起头来看他。
接着杨九摇摇头,不无遗憾:“——但是我做不到当那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这个命题的前提条件就没法成立。”
萧重涧久久的注视着他,许久苦笑一声:“杨九,你这辈子是不是就没有爱上过什么人?你最爱的始终是你自己,对不对?”
病房的窗外已经是临近午后的大街了,风从碧蓝如洗的天际席卷而来,飞过河流、森林和金黄的向日葵的田野,拂动在大街两边盛开的大朵大朵的蝴蝶兰。
很久以前在一个相似的午后,他曾经坐在天台上点着烟看小说。他看过一个附在书后的短篇故事,题目是与你涉过同一条河。
其实那是假的,杨九想。没有人能重复两次的踏进同一条河流。就算每一滴溅起的浪花都无比的相似,那也不代表那就是多年前你淌过的那一条。世界上的河流有千千万,属于你的那片水早就在你抽身上岸的那一刻,呼啸着奔腾远去了。
“有的,”杨九没有看萧重涧,他转过头看着窗外,余音近乎于叹息,“……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楼梯口有一个小小的拐角,罗骏站在上面仰头看着病房门口。他的手抓着医院楼梯的扶手,那扶手是铁的,因为长期的触摸而变得易发圆滑和光亮,带着淡淡的铁锈的味道。那冰凉的气息在这个炙热的午后渐渐的从他的指尖浸入身体,从肌肉的缝隙中一点一点的渗透骨骼,让他在明明应该是最安心的时候,反而感到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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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重涧在外边很晚的时候才回到家,今天是朱老爷子的寿辰,虽然不指望他能大办,但是面子上的工夫不能少。他在外边喝了不少酒,进门的时候都带着一股酒气,但是表情一如既往的冷峻肃穆,朱芮从楼上下来的时候看着他,皱了皱眉想说什么,但是又胆怯得没有说出来。
萧重涧能回来其实已经给足了面子了,他要是真的不回来,朱芮其实也拿他没有办法。当初一嫁一娶说起来是门当户对,真要是有什么利益关系也是大家互相利用,谁也没有比谁矮一等。再说朱家这一代人脉凋零,朱老爷子眼见着一年比一年不行,朱芮自己又当不了家,这几年的势头已经显然落了下风去。
家庭生活是这样的,当然夫妻之间是有感情在里边,但是整个关系还是带有自然生存法则的作用。谁比较强,谁就有说话权。这个不论是在社会的大环境还是在家庭的小氛围里,都无时不刻在发挥着影响。
萧重涧看朱芮从楼上下来,淡淡的问:“老爷子来了没有?在前厅?”
朱芮低声说:“我爸爸说想跟你谈谈。”
萧重涧心里冷笑一声,脸上不可避免的有点漫不经心的样子显出来:“谈就谈吧。”
他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很多时候都能理解杨九的想法,他的表情,他的动作,他为人处世的习惯,甚至一些微妙的表情和神态,他都能渐渐的品味出来。以前他听说两个人生活在一起久了就能慢慢变得相像,他在和杨九一起生活的时候没有学到的东西,现在杨九走了,他反而不由自主的下意识去模仿体会起来了。
突然江陵走过来:“老板等等!”
朱芮原本就始终看江陵不顺眼,当下就皱起眉头来想说什么,但是被萧重涧打断了:“什么事?”
江陵看着手里的录像带盒子:“下午罗家派人送来了这个录像带,说是给你的,然后我就收下来了,我马上出门去给我妈买咸水鸭,老板你自己收着吧。”
“又咸水鸭,老吃不腻啊。……你检查过没有?”
江陵立刻一个激灵:“没有,我觉得我不应该动它,所以就直接拿给你了。”
萧重涧对这人有时候稀奇古怪的想法和行动都感到麻木了:“……为什么?”
“我直觉这对我来说很危险。”江陵神秘而无比认真的说。
这年头没什么人还会看录像带了,萧家的监视系统也早就换成了电子备份。据说整个港岛只有罗家还在使用古老的录像带监视记录,就是为了更细节的记录这座宅子很久以前曾经发生过的每一件事。这个是罗荣慎以前的古怪习惯,没想到罗骏当家之后竟然也没有改。
萧重涧找了一个放映机,把录像带放进去,自己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看。大概就过了一两分钟,门口经过的人突然听见里边传来巨大的砸东西的声音,然后就是玻璃等破碎的响动。
江陵的预感再一次成真,他磨磨蹭蹭的想逃出去买咸水鸭,半晌还是责任心战胜了怯弱。他小心翼翼的推门进去一看,萧重涧喘着粗气站在书房当中,那个放映机被砸成了碎片摊在地毯上。
“老板你,你没事吧?”
萧重涧摆摆手:“我没事。”
这三个字的语调相当奇怪,就像是有人掐着他的脖子让他声带都震动不了一样,江陵立刻就产生了一种对于更大的危险的预感。
“老板那你现在……”
萧重涧用手揉按着太阳穴,半晌说:“先把老爷子的寿辰完结了。”
于是他去参加了朱老爷子的寿辰宴会,闹了一晚上还喝了不少酒。一晚上都表现得得体严肃,没有一点失礼的地方,就好像之前传出的他和朱家不合的消息都是无稽之谈一样。
这一下一直闹到深夜,老爷子表示身体不支了,要上楼去睡觉,底下的客人留着给女儿女婿招呼。萧重涧一直看着老爷子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才转过头,突然毫无预兆的叫住了朱芮:“等等。”
朱芮正整理着自己那一堆钻石首饰,闻言抬起头:“怎么了?”
萧重涧注视着她,半晌,慢慢地道:“朱芮,我们离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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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老爷子晚上多喝了两杯,不打算回朱家了,当晚就在女儿女婿家下榻。佣人扶着他刚进卧室,突然房门被猛地推开了,朱芮哭得狼狈不堪的跑进来,眼睛肿的核桃一般:“爸爸救我!”
朱老爷子大惊,一把扶住女儿:“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朱芮抽抽噎噎的埋在他怀里,一时哭得连气都喘不上来。老爷子有点吃不住劲,一叠声的叫人:“萧重涧呢?怎么回事?到底出了什么事?别叫楼下的客人看笑话!”
楼底下慌慌张张的而跑上来几个朱芮平日里贴身的小女仆,都在那里瑟缩着不敢说话。朱老爷子看了气,劈头盖脸的叫人打:“没王法了么你们!看着太太哭成这样都不知道劝的?”
女仆们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一个个又说不清楚,过了半晌才吞吞吐吐的告诉老爷子:“先生说,说要和太太……要和太太离婚……”
朱老爷子一口气没上来,半天才缓过劲来,厉声道:“说什么蠢话!怎么能就这么当场闹起来?”
女仆哭着说:“不是先生当场就要离的,是太太闹起来,先生已经在楼下送客人们走了……”
朱老爷子气得乱颤,一边安慰女儿说不要紧挺起来爸爸不会让你吃亏的,一边又去叫萧重涧赶紧上来。萧家那些手下平日里就不喜欢朱家的人,眼下一个个都早就躲了起来,几个佣人也不是说得上话的,场面上一时乱作了一团。
“萧重涧呢?”朱老爷子气得要站起身来自己下去找人,“他好端端的叫什么离婚,他当离婚是好玩的,说说就算了吗?”
佣人赶紧跟在后边劝:“老爷子千万别动气啊,等先生送完了客人就回来了,稍微等等就回来了……”
突然房门被推开了,萧重涧带着江陵和几个心腹的手下走了进来。这些人每一个都跟着萧重涧出生入死过,每一个拉出去都是说的上话、管得了事的高管,一色的荷枪实弹,进来时每一个都脸色沉肃一言不发。
朱老爷子一看这阵势简直就像是逼宫,顿时脸色就沉下来了。他毕竟是个老狐狸,知道什么是后发制人,就算脸色再难看也没有当时就沉不住气的发作出来,只安慰的拍拍朱芮,然后从太师椅上坐起了身。
萧重涧走到他面前站定,没有看朱芮,好像也没有看朱老爷子。他脸上的神情很沉定,没有要和任何人商量什么的意思,仿佛他站在站在这里只是为了宣布自己的决定而已,其他人接受与否都和他没有关系。
“老爷子,”萧重涧说,“我打算和朱芮离婚,我的律师会来和朱家商谈这件事的。”
朱老爷子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哽在喉咙里。
萧重涧只作不见,淡淡的道:“从今天开始起我就搬出去,等离婚手续办好之后我再回来。”
那个意思就是说,从今天开始起我就会离开这里,等你女儿搬出去的那天我再回来住。
朱老爷子脸色完全的黑了下去:“萧重涧,你这是什么意思?离婚是说着好玩的吗?你们才结婚几年就闹成这个样子!我女儿哪一点对不起你了?”
萧重涧说:“她曾经私自动用过我手下的人去截杀杨九。”
这个陈年的旧理由要不是他现在提起来,可能每一个人都已经忘记了。再说杨九这辈子各种追杀经历得也不少,和萧重涧追杀他的那一次比起来,其他人的小打小闹都只能称得上是一碟小菜。
朱老爷子一愣:“为了杨九?杨九是你什么人,她又是你什么人?根本就不可同日而语!”
萧重涧说:“杨九是我爱人。你问问我萧家上下一百多口人,只要不是最近几年才进来的,其他谁都知道这一点。”
江陵和他身后的几个高管脸色全都扭曲了一下。老板你现在信誓旦旦的是很爽,当初咬牙切齿的要为了这个女人去杀掉杨九的那个人不是你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