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沉默(39)
魏北认为他没什么可以拿去和单伍做交换的,唯有这具身体。单伍愿意给魏囡一个光明美好的前程,作为哥哥,魏北应该回报些什么。
否则他们就欠了单伍,欠人情总归是不好的。魏北能给的,只有性。他没有拒绝单伍,还得全力配合。
很快宾利摇晃起来。时而压抑,时而亢奋的声音如潮起潮落。魏北看不见,他的五指几乎要嵌进单伍肩膀。
车内温度很低,魏北却浑身是汗。他像一条湿滑的鱼,游荡在波涛汹涌的欲海里。
单伍叫他的名字,咬着年轻人的喉结。他们没有接吻,甚至没有过多言语。
风敲响车窗,没多久,雨也敲响车窗。
沈南逸下飞机时,接近八点。同天运送的大奔比他提前到达,沈南逸到停车场去取车,没顾上吃饭,驱车回家。
他在路上反复回想周柯的话语,是否对魏北的要求太严格,是否应当对他再好些。
他们之间没多少日子了,或许该制造些美好点的回忆。
临近家门时,雨点飘落在挡风玻璃上。雨刷器左右摇摆,像极了沈南逸的心。前方有点模糊,上半山后基本没车辆。别墅区住户不多,楼与楼之间隔得挺远。
当初是魏北随口说,这房子挺好,清净。
沈南逸就买下来。
顺着道路拐个弯,还有几百米到达。沈南逸看见一辆宾利停在自家门前,熄了火。
他猛地降下车速,甚至关掉近光灯。
这宾利他认识。是单伍的。
那天他们谈完合约,两人同时取车离开。那时单伍开的就是这辆。沈南逸记得。
大奔慢慢滑动,向着宾利。很多年后,沈南逸也说不清那一刻心情。他抬眼看了看家里的灯火,完全熄灭。
再看一眼停住不走的车。过往那些事儿,完完全全串了起来。魏北脖颈上的吻痕,魏北让他听的活春.宫。
单伍说,我家小猫咪这爪子利得狠。他就在楼上。
单伍说,是啊,野猫不好养。谁知道在哪儿呢。
魏北就在单伍的阁楼上。魏北就在单伍的身边。
沈南逸对这个认知,起初是没有怒火的。换言之他根本没想起来,应该是先暴怒,还是先走开。他将大奔停在宾利后面,熄了火。
沈南逸坐在车内,沉沉地看着前方。
宾利在摇动。在剧烈摇动。
沈南逸感到口干舌燥,心脏却没加快。就在大奔停稳那一刻,单伍也从后视镜看见了沈南逸。此时魏北跨坐着,眼睛蒙得严实,什么也不知道。
单伍没有停。他看见了,但他依然在奋力运动着。他要魏北喊得大声点,浪一点。魏北便放开嗓子,照办。
云层浓得化不开。空气并没有因为下雨而稀释。呼吸起来,像一块黏腻的过期硬糖。
沈南逸打开车门,下车。他一步步走进宾利,从包里摸出烟盒,叼了根烟。他听见了,听见熟悉的声音,忽软忽浪,勾得人血管膨胀。沈南逸见识过魏北的漂亮,在办那事之时,更漂亮。
是带了欲望的,艳丽的漂亮。
他走近了,站在车后。三个人,只隔着一层后车窗玻璃。
魏北应是与沈南逸面对面。可他看不见,黑漆漆。只是张着嘴,发出音节。
单伍则背对着。
阵雨大了。轰轰烈烈地砸往人间。这时若配上魏北唱薛湘灵出嫁那一段,十分应景。
沈南逸没有离开,他反而靠着宾利的后备箱,点燃有点湿润的烟草。才抽几口,烟熄灭了。于是夜里唯一的火光也熄灭了。
车摇晃得厉害。震得沈南逸后背发麻。他抬头望了望天幕,第一次觉得夜是如此漆黑。
他扔掉烟头,转身从宾利车门边经过。他走过车辆,走向大门。
沈南逸想,算了。他不应当在意的。
雨水将他打湿。从头到脚。沈南逸从未这般狼狈过。
他走到门口,停下几秒。
那是相当漫长的时间,也相当短暂。
沈南逸突然转过身,大步朝宾利走去。
他无法做到不在意。无法不在意。
他满脑子都是魏北跟他说:我不说,不管你的事。单伍说,我家小猫咪就在楼上。
雨水噼里啪啦地冲击着脑神经,沈南逸额角与脖颈上青筋暴起。
单伍停下来,他看着沈南逸离开,再折返。魏北不明所以,正要抬手摘下领带。单伍却拉住他,叫他别动。
沈南逸走到主驾驶一侧,他握起拳头,狠狠朝车窗砸去!
“哐!”的一声,吓得魏北惊叫。
第一次,车窗岿然不动。第二次,车窗岿然不动。第三次,车窗出现一点裂痕。第四次,车窗开始龟裂。
魏北问怎么了,怎么了。单伍只叫他不要怕,不要动。
第五次,车窗裂得像蛛网。
第六次,车窗应声而碎!
玻璃渣四溅,单伍抬手挡了一下。沈南逸的视线穿过前车窗,穿过残留在上面的尖锐玻璃碎片,定定地看着他们。
沈南逸声音发沉,沙哑又克制,夹了怒火。
他说:“把车门打开。”
话音落地那一刻,魏北差点窒息。
他察觉自己的心跳有一瞬停止。
似被人狠狠攥住,掐着,不得呼吸。
这一幕,真真是,太难堪了。
三人对峙着。
外边的热风与车内的冷空气撞得火光四射。
魏北在发抖。他颤抖地抬了手,想摘去领带。这次单伍没有阻止,沈南逸厉声道:“不准动!”
魏北果真不动了,脑子一片空白。
单伍开了车门,沈南逸从后座抱走魏北。他紧紧箍着年轻人赤条条的后背,冒着大雨,回家去。
沈南逸没再看一眼单伍,他甚至没再说话。喉咙里火烧火辣,疼得眼睛发红。
单伍注视他们消失。许久,才从车里穿好衣裤下来。他依靠着前车门,哈哈大笑,笑得肆意狂放。他用手摸了摸尖锐的残留玻璃,笑着自言自语,“还真会疼小情人,砸的都是前窗玻璃。”
沈南逸抱着魏北直奔浴室,把他扔进浴缸,打开水龙头。又觉水势不够,再开了花洒。他将魏北按住,从头淋下去。
突如其来的水花呛得魏北呼吸难受,他扒住浴缸边缘,不让自己滑下去。他再扯掉领带,看见沈南逸那一瞬,眼睛就红了。
他们沉默地角力着。
沈南逸不停给他冲洗,却不说一句。魏北的思绪一团乱麻,从刚才在车内听见沈南逸的声音时,他便失去思考能力。
浴缸内水线直直上升,很快淹没了魏北的胸口。沈南逸站在浴缸外,狠狠地将他按下去。魏北差点没呼吸过来,他挣扎着要起来,双手扑腾着。
大声喊着,“南哥!南哥,南......”
“沈南逸!!”
沈南逸执意地按着他头顶,魏北疯狂扑腾着,“我洗不干净的!我就是这样!!”
“沈南逸!我洗不干净了!”
水很快变红。魏北只看一眼,嘴唇颤抖。他差点忘记沈南逸是怎么弄开车窗的,沈南逸的惯用手是右手。
魏北猛地抓住他手腕,歇斯底里。
“沈南逸你手流血了,沈......你他妈的手流血了!你知道吗!你还要不要写字!要不要创作了!”
“沈南逸你混账!!”
尖锐的叫喊刺破沉默。
沈南逸停下动作。
他们彼此看着。红着眼。他们都察觉有哪里不对了,可他们已走得太远。
沈南逸的右手一片血肉模糊,还有几块碎玻璃扎在肉里。可他感觉不到疼。他只是为魏北感到疼。
水还在继续淌,从浴缸内奔涌而出,溢了一地。魏北猛然扑上去,抱住沈南逸脖颈。他狠狠地吻住对方,嘴唇死死依偎,吻得热烈又绝望。
舌尖是麻的。心尖也是麻的。
魏北从未有这一刻的想法这般强烈,他想要沈南逸碰他,又不希望沈南逸在这时碰他。
他亲吻着,等待着。好似等待一只鞋掉落。
浴室内是死死的沉默。
良久,沈南逸起身。他关闭水龙头。关闭花洒。
他沉默着。
摔门而去。
第34章
“你这个状况,建议不要放太多事在心上。助眠的药物不能吃太多,副作用也大。”
“药物依赖有时跟毒|瘾差不多,多运动运动,多出去走走。”
“别想太多,也别记太多事,虽然这不是你能控制的,但要学会调节。”
魏北从医院出来,坐进网约车去剧院排练。他将一袋药盒塞进背包,靠在后座嚼口香糖。期间司机与他攀谈,问魏北是不是去剧院兼职。
今天他穿得青春四溢,短袖配棉麻休闲裤,再加一双板鞋。年龄本不大,长得又显小,活脱脱的大学生。魏北反复回味着“大学生”三个字,翘着嘴唇笑,摇头。
“高中毕业,”魏北说,“没读大学,没那个能力。”
司机笑着附和:“读书也不是唯一出路嘛,早点工作也挺好的。”
安慰人罢了。
魏北知道,所以他不接话。
冗长夏季即将结束,早晚的寒凉恰似初秋追尾暮夏。前段时间狠狠暴下几场雨,炎热陡然降了温。
夹道绿植肆意擎天,魏北将小臂搭在窗沿,他看向前路,风吹得头发胡乱飞。
自上次沈南逸撞破他和单伍的性|事,魏北反而有种松口气的感觉。不用再提心吊胆,也不用再隐瞒遮掩。当晚确实震惊又害怕,怕沈南逸做出更过激的事。
事实证明,这男人只在那一晚情绪失控,第二天又恢复成孤高冷淡的沈南逸。两人在家里打个照面,没有多余话语。
魏北掰算着时间,当年沈南逸包下他的季节是深秋。而他要离去的日子,必定是在秋季某一天。魏北不知到底是哪天,但他知道一定有这一天。
沈南逸对魏北的行为没有加以指责,也没有其他任何表示。只在第二天夜里,他叫魏北去主卧睡觉。两人同床共枕,说了会儿与文学与艺术有关的话题。
偶尔沈南逸提问,魏北壮着胆子答,也不管对不对。偶尔是沈南逸单方面讲述,如何去剖析人物性格,分析人物心理。沈南逸说,这些你都可以代入“怎样理解电影人物”,你理解人物了,你就能演好。
聊天进行缓慢,有时窃窃私语,有时朗声大笑。他们已许久未曾并肩夜谈,魏北竟有些舍不得结束话语,沈南逸也没提出终止。
直到凌晨四点半,魏北的眼皮沉得直打架。他靠着对方胸膛,而沈南逸的怀抱实在太好睡。困意汹涌,十分抵挡不住。
沈南逸拍拍魏北后背,下巴轻擦过年轻人的头顶,他说睡吧。
魏北说好。
沈南逸说你很干净。
魏北哽咽几秒。
沈南逸从不觉得魏北哪里不干净,人和性是一体的。他从不反对人在性|事上的享受,也不反对一个人与多人发生关系。只要是双方你情我愿,只要是自己选择,沈南逸没资格去指责魏北。人是独立个体,而选择多样化,才造就不同人生。
不管魏北出于什么目的跟着单伍,沈南逸认为他经过这一遭,能明白点什么,能记得点教训,不再只是发泄性|欲。
索求是没错的,交易也是没错的,但在这之后,魏北需要真正去思考做人的目的。
那天清晨,沈南逸难得没有早起。魏北是在他怀里睡着,又在他怀里苏醒。
这感觉太不真实了。
沈南逸跟他说,过去的都过去了。
魏北摸到男人的右手,纱布一圈圈裹住。沈南逸最近无法动笔,他却感到无比轻松。
到达剧院,魏北笑着与司机挥别。他转头向正门阶梯极长的剧院看去,阳光照耀下竟生出几分雄伟。圆形立柱大约三十来根,偏欧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