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门密室(60)
他看到了一条石壁上的刻度线,上面写着“85米”,也就是说即使升降机缆绳断了,径直掉下去,便能坠落85米——那是二十多层楼的高度,足以把他们摔成肉酱。
升降平台缓缓匀速移动,速度大概两秒钟半米,极慢,但每个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85米,意味着他们即将降落的地方绝不是刚才的洞穴,因为那个洞距离控制室只有三四米。
淳于扬问:“这一个一个的洞穴是怎样连接的呢?是大洞套着小洞呢,还是将上下两个洞穴用升降井打通?”
司徒湖山绝望地撸了一把脸,长声叹息:“唉,原本是要出去的,结果越钻越深,马上都要到周干部的老家了。”
周干部迷惑不解,问为什么?
司徒湖山说:“地球对面可不就是美国?万一唐竹仪的这台升降机把地心打穿了,咱们就可以免费访美啦,都不用里根总统到机场来接!”
司徒湖山有个特点,无论多艰险的环境,他都能苦中作乐开几句玩笑。就这一点而言他说自己是川军倒有几分可信,白刃交于前,视死若如生,经过磨砺的人反倒会更乐观。
升降机越往下走,四周的光线越暗,渐渐地便陷入了一片完全的漆黑。黑暗笼罩也意味着恐惧降临,每个人都害怕升降机突然停下,把他们围困在这个狭小、密闭、幽深、窘迫、逼仄的地底坑道深处,让他们像一窝笼子里的耗子那般毫无尊严、毫无希望、凄厉地死去。
快速坠落都好于悬停,真的。
淳于扬突然拉住了唐缈的手。
这个人有洁癖,从来不主动碰别人的手,尤其抓得这样紧密,简直打算把别人的骨头都捏碎。唐缈觉得好疼,但没出声,两人就这么单手紧紧交握着,通过细密密的掌纹感受着对方的温度,甚至脉搏。
再没有人说笑话了,因为越说胆气越怯,倒不如以沉默忍耐。或许他们都开始后悔,不应该离开地上唐家那个清风徐来的宅院,可惜行路难,回头也难。
……
哐啷、哐啷。
85米,300多秒,五分钟,升降梯像是走了一辈子。他们没想到长江边上一个貌不惊人的小山谷里下方会隐藏着这样一个深邃、巨大的洞穴。
哐啷、哐啷。
……
咔。
升降机停下了,停得还算稳健,只是让人抖了抖。
而后没有一个人敢说敢动,都捂着胸口深深地调整呼吸,肾上腺素的过度分泌使每个人都头晕眼花。
很幸运,他们居然没摔死;但又很不幸,他们进入了另外一个茫然无知的地带,鬼才晓得前方有多少危险在等待着。
唯有唐画不受影响,落地的瞬间还嘻嘻笑了一声,仿佛游戏结束,她觉得很满足。
“唐缈,你先下啊。”司徒湖山终于开口,他是打定主意把唐缈当做挡箭牌了。
唐缈说:“这么黑,让我上哪儿去?”
“画儿,给他带路。”司徒湖山吩咐。
唐画问:“哪里?”
“什么哪里不哪里的,落榜生怕黑,你小乖乖儿不怕,所以你拉着他的手往前走啊。”司徒湖山说。
唐画晃晃小脑袋说:“表爷,不通啊。”
“什么?”
唐画便迈下升降平台往前走,唐缈想拉她但是慢了一点,好在她走了两步后便停下了。
“不通。”唐画很笃定地说,“没有路。”
大家这才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窒息,那种深藏地底的凉意、潮湿和浑浊缺氧的空气,以及被活埋的预感。
升降平台已经到底,但周围并没有多出空间,他们居然主动把自己关在了这个地方。
离离建议:“要不……回去吧?”
周纳德哆嗦着表示同意:“能再上去吗?”
这真是个昏招, 相当于白跑一趟, 浪费了电力还浪费了时间,但目前似乎没有别的对策。他们在石壁上摸电闸,可上上下下都搜遍了, 除了吊起平台的粗缆绳外, 一无所获,所有人的心顿时就凉了。
看来唐竹仪脑中很有想法啊,居然不把开关和升降梯放在一处。
“再找找。”淳于扬鼓劲说, “这里太黑,可能是我们忽略了。”
可再找也没有。除了唐画, 五个人十只手,在石壁上孜孜不倦地摸着, 就算那上面镶着矿脉也摸出来了,可就是没有电闸。
司徒湖山叹息着往地上一蹲,叫道:“三个菩萨两炷香——没有你的希望了!”
伸手不见五指,空气浑浊, 也许不用多少时间, 他们就会死于缺氧。据说闷死之前会大小便失禁, 那真是毫无体面可言。
唐缈突然问:“你们热吗?我怎么感觉好像热起来了。”
当然会热,两平方米的地方钻进去6个人, 连挨个坐下都不容易,人口密度如此可观,热度就更显著了。
“画儿热!”唐画也喊起来,她人小位置低, 正好被挤在一群大人中间,闷得喘不上气来。
淳于扬赶紧将她扛在肩膀上,架到高处,同时提醒:“都不要再说话了,节省一点氧气!”
离离叫道:“省得了一时,省不了一世,赶紧想办法啊!”
司徒湖山突发奇想:“咱们爬上去怎么样?”
说得容易,这个深井垂直距离85米,当时的中国第一高楼金陵饭店才110米,你们可以想象从外墙攀爬金陵饭店并且不携带任何保护措施是个什么景象。
离离怒气冲冲地斥责司徒湖山,因为是他发现了升降梯。司徒湖山自顾不暇,蹲在角落里避难。周纳德紧紧贴着石壁,大口大口的呼气平复紧张情绪,发出风机似的呼哧呼哧声。
唐缈也没办法,心脏跳动都失了节拍,胸口起伏,背靠淳于扬才能勉强站立。到了这个焖锅一般的幽闭洞底,他才发现自己真的怕黑,比怕死还怕黑。
他不得不去搂淳于扬的腰,感觉那样胆气才壮一些,然而两个人贴得太紧,又越发燥热了。
氧气最多只够用十分钟,可所有人都在急遽喘息,人就是这样,明知道应该节约某物,却会不受控制地反其道而行之。
淳于扬突然说:“我先爬着试试看。”
“啊?”唐缈说,“你等下!”
淳于扬一不做二不休,将唐画抱下来放在唐缈肩上,自己搓了搓手掌,试了试摩擦力,便沿着石壁夹角往上爬去。
唐缈看不见他在哪儿,只好仰头盲目地喊:“太危险了,你赶紧给我下来!”
淳于扬闷声不语,一开口他的气就泄了,倒是真有可能直接摔下来。
“一定有开关,一定有开关!”唐缈急得乱转,“快找!”
由于扛着唐画,他蹲下不方便,只能往高处摸。于是在大约离地两米高的地方,角落里的一条石缝里,摸到了一个东西。
在地上唐家时,姥姥昏迷前说自己丢了一把很重要的钥匙,要唐缈无论如何把钥匙找回来,唐缈努力了,可惜没结果。
但就在此地,在一条规规整整明显是人工开凿的石头凹槽里,他摸到了一条长型的钥匙孔。
“……”
他问:“咳……你们谁拿了钥匙?”
司徒湖山摊开手脚没好气地说:“都是要死的人了,你现在还问这干嘛?”
唐缈说:“谁拿了钥匙,就赶快交出来。”
“没有!”离离烦躁地回答。
“快,最后的机会。”
淳于扬诧异于他突然提起钥匙这档子事,也因为力气耗尽,直觉已经爬不上去,于是干脆从石壁上下来,先是摸到了唐缈,又顺着他的手摸到了钥匙孔。
“……”淳于扬一时无语。
他用指节敲了敲石壁,发出轻微提示声:“各位,这里有个东西,都过来摸一摸。”
“什么呀?”司徒湖山、离离和周纳德已然失去信心懒得动,但还是循声过来,很快,每个人都摸到了钥匙孔。
他们又开始了惯常的沉默,谁都不肯先出声。
“钥匙呢?”唐缈逼问,“等闷死了才肯拿出来吗?”
离离反驳:“你怎么确定它是个钥匙孔?这儿乌漆嘛黑什么都看不见,说不定它就是个普通的缝儿!”
可那就是个钥匙孔。
古代——延续至民国时期——大部分锁都是结构简单的铜锁。锁会做成各种形状,比如长方形,如意形等,而钥匙通常只是一根长长的、朴素的铜条,尾端有开锁结构。直到后来西风东渐,钥匙才变得花哨起来。
这个钥匙孔呈“工”字型,有一寸多高,其实相当典型了。
离离还不服:“你怎么知道那把钥匙就是用在这里的?”
“管它是不是,先拿出来啊!”唐缈喝道。
“我没拿!”周纳德挺着胸脯说。
过了片刻,终于离离冷声道:“钥匙送出去了。”
“是你偷的?”唐缈问。
“是,也不是。”离离颇有技巧地停住了。
“是我偷的。”司徒湖山喘着说,“离离偷了淳于烈写给别人的一封信,我就是那封信里所提到的人。”
要不是这里黑得像锅底,大约唐缈的目光就能把司徒湖山活生生烧出两个洞来。
这位面容清癯、性格放旷的老者,他来历成谜,自称是唐家亲戚却又不被承认;他半真半假,穿着打扮像个道士却又从来不念经、不打坐、不吃斋,还自嘲为开道观的个体户。
他亦正亦邪,对唐竹仪充满敬佩,对唐好和唐画两个小女孩满是怜爱,给抗日将领的遗言磕响头,却又偏偏偷了姥姥视作性命的钥匙,和离离狼狈为奸。
他的屁股到底是坐在哪边呢?
毛选说,两面派者,阳奉阴违,口是心非,当面说得好听,背后又捣鬼,司徒湖山到底是几面派呢?
唐缈说:“表舅爷,你……你居然跟离离是一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