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囊男人(43)
但火锅的味道实在是太冲了。
偏头嗅一下肩膀,他皱着眉头将外套脱下来,连带着里面贴身的毛衣衬衣一起甩进卫生间,随手拽了件睡衣套上,将窗户也一并推到最开。
老妈的电话正好打过来,问段从到哪了,家里多了对耳机,是不是他落下的。
“不知道。不是我。您收着吧。”
段从坐进沙发里,曲起一条腿踩着沙发边沿,虎口撑着额角,烦躁地揉了揉。
“谁少了东西,回到家想起来肯定得打电话问。”
“不是你那肯定是乐乐。”乐乐是段从三叔的儿子,“这小子回回来家里吃饭都得掉东西,挺大个人了天天毛手毛脚。还跟你学的臭毛病,饭没吃完就嚷嚷着‘有事有事’,你前脚刚走,他喝两口汤也跟着跑了……”
老妈在电话里碎碎念叨,段从配合着笑笑,说不出为自己辩驳的话来。
他们家亲戚多,姥姥家那波主要在乡下,奶奶家离得近,几个叔叔姑姑家相处得都很好,逢年过节总聚在一起吃饭。
老妈骨子里是个很注重家庭和节日仪式感的人,段从清楚自己这辈子是不能让她抱上孙子了,所以不管多忙,老妈喊他回去吃饭,他都尽量过去,当儿子该表现的地方,都把面子给她和老爸撑得足足的。
今天原本也该如此,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在饭桌上坐不住。
早上出门前,言惊蛰和言树苗看他的眼神,一整个半天就在段从脑海里来回冒,到底闹得他找个理由提前离席,还装了一兜的菜。
结果回到家,看到的就是客厅那一幕。
段从仰头枕着靠背,眯眼望着缥缈的烟气,回想这些日子与言惊蛰的相处。
确实像韩野说的那样,挺没意思。
“……剩的菜还有一桌子,晚上我让他们继续来解决掉,你还过不过来了?”老妈在电话里问。
段从夹烟的手搭在膝盖上,往外弹了弹烟灰,正想“嗯”一声答应下来,门外传来“笃笃”两道敲门声,以及言惊蛰轻喊:“段从,我能进来吗?”
“再看吧,妈。”段从望着前方的门扉,烟蒂在指间轻轻转半圈,“有空我就过去。”
段从卧室的沙发在阳台的落地窗前,正对着房门,言惊蛰推开门一抬头,就与段从的视线碰个正着。
“你扣上扣子。”他忙反手把门扣上,“都快过年了,家里再暖和也别冻着肚子。”
段从没动,直到言惊蛰来到面前,能隐约闻到他身上散来的火锅味,才低声问:“吃饱了?”
“嗯。”言惊蛰不好意思地耷耷眼,很快又抬起来,向段从弯弯眼仁,“我喝了阿姨煮的粥,好喝。”
段从手里一直转动的手机停顿片刻,被他无所谓地丢到一旁:“给言树苗带的。”
“哦。”言惊蛰点点头,并不在意,自己拽过凳子坐下来,“宁望回去了,外面我也收拾完了。”
段从表情淡淡的,没说话。
“我确实也没想到他会突然过来,”言惊蛰继续说,“也不知道他这么能想一出是一出,可能是觉得跟我熟起来了。其实小宁人挺好的,就是性格一阵阵的,让人……”
虽然段从没表现出什么,宁望也觉得他小题大做,言惊蛰还是想再好好解释解释。
不过话还没说完,段从就打断了他:“言惊蛰。”
言惊蛰闭上嘴。
“你知道我最烦这个。”段从说。
“嗯。”言惊蛰闷着嗓子。
他知道段从受不了自己家里染上陌生人的味道,厌恶自作主张的决定,甚至对宁望这个人本身就没好感。
结果今天一股脑儿全被他撞上了。
言惊蛰宁愿段从对他发火,冷嘲热讽也行,都比这样毫无情绪的对话让他好受。
段从一这样,他就觉得前阵子那些微妙的试探与接近,全成了无用功。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沉默,段从真的懒得再跟他发火,单手搓开烟盒,又咬上根烟。
见言惊蛰只盯着他看不开口,他终于透出淡淡的不耐,开口提醒:“还有事吗?”
没事就可以出去了。
言惊蛰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张了张嘴,他突然道:“我请你吃饭吧。”
“什么?”段从都没弄明白他思路是怎么跳过来的。
“吃饭,你想吃什么?我请你。”言惊蛰像是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给启迪了,迷茫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后背也不自觉地挺直,“你中午是不是没吃好?晚上我请你去吃,好吗?”
言惊蛰最近攒了些钱,学生之家的工资不高,但他除了交房租,吃喝住行都花不了多少钱。
虽然都是托段从给他打得低到离谱的折,用这样存下来的钱要请段从吃饭,难免有点儿“羊毛出在羊身上”的羞耻感。
可他的心意是真的。
段从想吃龙虾也行,把他攒的那点儿积蓄一顿吃光也行,只要留够言树苗的花销,给段从花钱他完全不心疼。
他兴致勃勃地问段从想吃什么,段从看了他半天,问出来的是另一个问题:“为什么请?”
“就是想请你。”言惊蛰说,“也该请,你帮我和言树苗太多了,应该谢谢你。”
段从对这个答案没做出任何评价。
他静静地望着言惊蛰,许久,低头扯起一抹很嘲讽的笑。
也不知道是笑眼前人,还是笑自己。
段从答应了言惊蛰的请客,只是答应,对于要吃什么、去哪吃,既没提出想法也没有兴趣。
言惊蛰没注意这些,他在手机上很认真的查了一下午,恨不能拉出个单子,根据段从的喜好口味,将他经济允许范围内的饭店比了个遍。
最后他选中一家音乐餐厅,还狠狠心预约了二楼靠窗的位置,比他的计划超标出二百多块。
正儿八经的西餐厅对着装有要求,不过言惊蛰选的这家还够不上那个档次——对他而言是超标,实际也就是个网红店,装修得花里胡哨,环境也就那回事,乱糟糟的什么人都有,靠窗的位置远没有想像中那么气派,也没有宣图上高级的夜景。
言惊蛰还认真给自己和言树苗捯饬了一番,来到店里落座后,难免有点儿失落。
好在段从没表现出什么,他好看,往那一坐自带气场,低声点餐的样子反倒把环境给衬托得高了个档次。
而且菜色还是不错的,段从吃东西不怎么挑食材,但挑口味,平时他自己吃饭时,不合口的说剩就剩着。今天倒是把自己的餐都吃了个七七八八,还手把手教言树苗切了牛排。
一顿饭吃到尾声,楼下嘈杂的音乐终于换成了舒缓的曲目。
言惊蛰听着音乐,坐在对面看段从逗着言树苗有说有笑,心里那点儿失落不知道什么时候荡然无存,只剩下近乎不真实的满足感。
三分牛排,一份汤,一份意面,一瓶言惊蛰喝不出好赖的葡萄酒,一小盘言树苗的酸奶甜点,总共一千三百块。
“段从,你开心一点了吗?”
回到家里,段从在前面开门,言惊蛰背着睡着的言树苗靠在墙上,突然问。
他声音已经飘起来了,又轻又黏,段从知道这是言惊蛰的酒劲上来了,回头看他。
楼道灯似乎出了问题,没亮,晾台处朦胧的夜色笼过来,言惊蛰歪斜着脑袋抵着墙面,很缓慢地眨眼睛,平日里照顾忙于生计的疲态被掩在黑暗中,乍一看像是回到了大学时的状态,被酒水浸亮的眼里只有段从。
段从也喝了酒,心口的神经一蹦,他忍了忍,没忍住,抬手刮刮言惊蛰的脸:“醉了?”
他是用指关节刮的,手背冲着言惊蛰,稍微碰一下就打算收回来。
可是没能收成功。
言惊蛰偏过下巴,熟练的将段从的手蹭得翻个面儿,让手心朝向自己,然后把滚烫的脸颊埋进去。
“我没有火锅味了。”
他在段从掌心里缓慢磨蹭,像呓语,鼻尖抵着掌纹,很贪心地深深一嗅:“你闻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