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页(70)
——再也不想吃馒头o(╥﹏╥)o好想吐
——阿,有点累(⊙︿⊙)
习惯性用活泼的颜表情代替句号结束的习惯没改,这一段时间书写的字迹很潦草,笔划如同弯曲扭动的小蚯蚓。蓝非交付的纸条十字折痕软烂,上面的字迹,与这段时间的一模一样。
日期停在此处,杜哲颓然坐在地上,举起这本寥寥数言的日记,微光透过书写愈来愈凌乱的字迹,落到了多年前满身伤痕的涂佐柘——他想象着,涂佐柘避开落在脚边的满地玻璃,肿胀的手指将撕下的日历按在墙上,布满淤青的手指握笔,控制住颤抖的手,一字一划地写下抱歉的字句,再一瘸一拐地塞在每家每户的门缝里。
涂佐柘不退缩,不退让,是为了在这里等他回来。
是为了在这里等他回来。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他疯了一样的翻动日记本。目不转睛,生怕错漏一个字。
可是没有。从那句“有点累”开始,涂佐柘一个字都没有写。
页面翻动地越来越快,他止不住地祈求着,他迫切的想知道空白的那三年,涂佐柘到底经历过怎么样的生活。
杜哲快速翻动着,心跳蹦得越来越紧,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大片的空白占据整个本子。
翻到最后一页,仅仅写了一句。
——柔柔,爸爸回来了!我老公回来了。开心!(*^▽^*)
这便是最后一页了。
杜哲合上日记本,阖目。
他要想想,想想那时,面对白禹基的恐吓,面对众人的殴打,丝毫不退让的涂佐柘,出现在他面前时,自己是怎么对待涂佐柘期盼已久的归来。
白禹基传给爹地大叠资料,爹地看过后,一次又一次提醒他,涂佐柘居心叵测,同时切断了他与外界所有的联系。风头过后,他决定回国,思来想去,忍不住用多年不用的邮箱给涂佐柘发去邮件,约他三天后在广宁市咖啡厅相见。
他当是自己大发慈悲,再给涂佐柘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涂佐柘抱着柔柔出现在咖啡厅,从他推开门的那一刻,橙黄色的暖阳便落到他身上。他的小圆脸凹陷不少,整个人如瘦削的竹竿,睫毛尾部沾染白光,胳膊上的肌肉不存,骨骼凸显,多余的肉仿佛都分给了怀里的小肉团,小肉团正埋在他怀里酣睡。
可涂佐柘没有在唯一的一次机会里诚实。往后,任凭涂佐柘往后再进行多余的解释,都是对谎言的辩解。于是,他决定与涂佐柘一刀两断。
一刀两断。
——柔柔,你爸爸回来了!我老公回来了。开心!(*^▽^*)
——涂佐柘,我只是接柔柔出去玩,其余的,请你不要再想了。
他以为自己的态度,仍算是和平分手,正好成全没心没肺的涂佐柘,该不会有多伤心。
不会太伤心。
他苦笑地自嘲,合上日记本时,从中掉落一张照片。
与众人一起的大合照,涂佐柘站在最右边,只有他穿着长袖,露出一段手腕含晒伤的痕迹,用上是柔柔特有的姿势,笑眯眯地比了个yeah,肿起的手指上是未散的淤青。
照片中的他露出标志性笑容,反手微微撑着腰,另一只手指着浑圆顶出的腹部,T恤上“浚东山风景区”,一连串的字正好包围尚在腹中的柔柔。
照片的背面写着“我也有孕夫照,柔柔八个月啦!嘻嘻。”
盒子里还有两张产检的检验单。
第一张显示怀孕十六周,诊断书写病人自述胃部不适,呕吐物有血丝,经检验,怀孕四个月。身上多处淤伤,脾脏可能破裂(?),需进一步检验。医嘱:建议先进行脾脏破裂治疗,在治疗过程中药物对胎儿有损,已告知就医风险。下面贴着一张黑乎乎的B超照,显示单胎、活胎,胎音规律。
第二张是怀孕三十二周,病人自述腹部疼痛,经核实,本次为第二次产检,伴随严重妊娠反应及晒伤,腿部静脉曲张需就医。经了解,其工作岗位为山上引路员,晚间游泳馆救生员,在救一小孩时不慎被踢中腹部,未出血,建议留院观察。病人不同意留院,签署责任自负同意书,后面是一大堆药物的名称。医嘱:病人自述饮食以主食米饭、馒头为主,目前胎儿过大,父体体重与上一次产检相比严重下降,食物单一,营养严重不足,建议多吃蔬菜水果。
纸上打印的淡墨褪去颜色,杜哲翻来覆去地翻找,再也找不到其他医疗信息。这个铁盒子里得到的每一条信息,寥寥几句,都让人心疼到窒息。
涂佐柘根本没有对被殴打的伤进行治疗,关于录像中棍棒下的伤口,一张为之付出的诊疗单都没有找到。
铁盒子里的秘密在这狭小的房间里曝光,离他所知道的事实越来越远,对于这些,涂佐柘只字未提,重逢后的一句“你说你一声不吭地走了,就一点都不想我的吗?”,包含近几年全部的委屈和埋怨。
可涂佐柘他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在唯一的一次机会里撒谎?而自己,为什么只给他一次机会?
可笑的是,他以为受伤的是自己。
涂佐柘明明有过很多解释,只不过到了他那边,都变成了居心叵测的辩解。他是一个工于心计的刽子手,亲手斩断对涂佐柘的信任,他以为做的干脆利落,对方便毫无牵挂,不会再有念想。
这里与上次来到时明明一模一样,却又全都不一样。只要合上眼,便是满地的碎玻璃,苍白瘦削的人影在眼前浮现,而涂佐柘胸前横着的凸起肋骨如未开刃的刀,来来回回地在他心上磨蹭。
他觉得自己,当真是个笑话。
一张矩形纸笺几乎与铁盒子底部的铁锈融合,杜哲小心翼翼地从边缘掀起来。
是盖有户政部门红印的文书,上面显示户籍已于2XXX年从涂琼县迁出,迁出年份涂佐柘正上大二,原本的地址与白禹基给的资料一致,户主确实是涂用。
除了日记本,杜哲拍摄所有的资料,发给调查公司。
到洗手间消化方才得到的信息,冷静了一会儿,门口处传来钥匙响动的声音。
一个胖子用钥匙开门,见到杜哲问道:“有人在家阿?涂先生不是说没人在家吗?”
“你是谁?”
“涂先生在网上卖房,但是他在医院来不了,给我钥匙自己过来看房。你也是来看房的吗?你出多少钱?”胖子边走边边点评,“这个房子有点小,两房一厅,这个房间也太小了。”
“等我买了还要重新装修,这个价格有点高阿。”
“不卖。”杜哲伸出手跟他拿钥匙,微笑道,“这里不卖,你出去。”
“你怎么还抢起来了,我给涂先生打个电话。”胖子拨通电话。涂佐柘很快接起,想着赶紧卖掉房子,问道:“怎么样?格局还可以吧?虽然是老房子……”
“阿佐。”
“哎?杜哲?你怎么在那里?”涂佐柘立即正襟危坐,说道,“不好意思阿,我以为没有人,有个人过去看房了,那我让他明天再去吧。”
涂佐柘的精力还未恢复,杜哲听出来是勉力支撑,心里抽疼,说道:“阿佐,房子先不卖了,好不好?”
“行吧……”
胖子人高马大,当即就对着电话吼道:“你怎么能这样?!”
杜哲立即挂断电话,拿走他手里的钥匙,说道:“钥匙我收走了,涂先生不会卖的,以后也别来了。”
“见了鬼了。都什么人。”
胖子骂骂咧咧地走了,司机送杜哲到医院后,便前往机场接汪希和柔柔。
悉心购置的粥品已放在车上,等他拎上去的时候,涂佐柘扶着腰侧躺,看向立在床褥手机屏幕,眼睛里闪满了星星。杜哲在他身后观望许久,涂佐柘沉浸其中,看得津津有味,一点儿都没发现。
屏幕上是他和柔柔在吃饭,这个角度半张脸都没照全,估计是偷偷录的。柔柔吃饭闹腾,喜欢逗他说话,杜哲也会不耐其烦地回答,而涂佐柘则从头到尾埋头吃饭,从来没有发出过声音。
一段结束以后,涂佐柘又乐呵呵地点击一次,录像再次从头播放。护士推着小车进来,说道:“杜先生,你回来了,但是晚上还是不能留在这里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