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往事(146)
接下去的目的地是——玉门。
丁邱闻想象过萧索,却没有想象过这里这种程度的萧索,繁华不再的玉门老城区,已经不再称“市”,现在,它的名字是“老君庙镇”。干燥的晴天中,西风从清晨刮往正午,砂石敲打人的帽檐,逝去的街市变得荒芜、寂静,抬眼,看见的是蓝天边际的那一弧灰色。
人很少,少到四处给人生命濒危的错觉,偶尔经过一家开在街角的、狭窄的卖部,发黄的塑胶门帘后面是端坐的老人。
丁邱闻打开水壶,将温水吞下,他试图在街头巷尾寻找过去的痕迹,却发觉时间如此残忍,一整排店铺的门头全都褪了色,玻璃窗上满是陈旧的裂隙,铁门结锈,深冬的枯草生长在路沿石的缝隙里。
从前很难高攀的众石油职工宿舍,如今,大部分空置,小部分是流浪者过路的居所,丁邱闻走过他与丁娇无数次走过的、回家的路,推开了那扇在梦境中清晰又虚幻的门,一切都在,那些物品、气味、空气,化作一框立体的画作,猛地冲击着人的感官。
电视柜的抽屉里散落着的是那盘《昨日重现》磁带。
这里四处都是他们生活过的痕迹,比空荡荡的寂寥更寂寥,这种寂寥惊动人心,残忍地杀戮着过去的完满,使那些还算丰润的回忆全都变成了碎片。
写字桌抽屉里的练习本上还写着“丁邱闻”,褪色的蓝墨水的印痕模糊,发黄的纸张薄脆。
丁邱闻拿起了放在茶几上的那面碎掉的镜子,镜子里他的脸与十多年前的少年面孔重合,几个瞬间里,仿佛能重回当年,那时,一切都是飞扬的尘埃,涌入金黄色的光束里。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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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故人之爱-01
城池寂静于多年以前,与荒凉的戈壁接壤,在这个枯冬里,从路的尽头望向祁连山,丁邱闻坐在一处旧房子的台阶上吃了泡方便面。他试着寻找曾经吃过的面馆,最终只找到一片风化为碎块的白色招牌。
风席卷砂石,再次穿城而过,丁邱闻租来的车孤独地行驶在路上。
第二天,他乘坐火车从玉门启程,去见一位旧相识。
缠绕在黄河河滨的兰州,是苍凉西北的出发之地,傍晚,风尘仆仆的丁邱闻得以和电话那端的人相见,他的脚撞到了牵在对方手上的、强壮的阿拉斯加犬。
“薛叔叔,”对丁邱闻来说,这是个无比陌生的称呼,他站在冰冷的夕阳里,看着缓缓站起来的中年男人,说,“我放下东西就过来了,这么冷,让你久等了。”
令丁邱闻更加不适的是,薛继杰根本不像是一位叔叔,他四十多岁,仍旧如二十多岁时那样高大、健壮,他的脸上没有多少皱纹,穿了一件加厚的冲锋衣,戴着手套和围巾。
相比同龄人,他很年轻,却很落寞,他的眼里写满了沉稳,但换作悲观的说法,应该是冷漠。
“我多等等没事的,走吧,邱闻,上楼,”薛继杰走在丁邱闻的身旁,频频侧目,他需要热切地关注这张与丁娇极其相似的面孔,以填补心里许多年侵蚀而成的空洞,他说,“家里就我一个人,也没有请保姆,平时一个人做做饭,忙的话,就在外边吃。”
“公司生意还不错吧?”丁邱闻问。
“公司挺好的,但是没意思,养了两只狗两只猫,闲的时候带它们遛遛。”
“梦华阿姨……”
“我们十年前就离婚了,我一直单到现在。”
两个人从院子里走到了乘电梯处,在等电梯的过程中,丁邱闻低下头摸了摸蹭在他身边的狗,薛继杰突然介绍道:“它叫念念。”
“念念。”
“另一只叫想想。”
“想想。”
“好听吧?”
“好听。”
“白猫叫重重,黑猫叫逢逢,我本来以为,想念就会重逢的,可是没想到突然接到了你的电话,知道她不在了,”薛继杰低下了头,他颤抖着右手寻找电梯按键,然后,有一滴眼泪砸了下去,他说,“什么都变了,什么都没有了。”
丁邱闻站在薛继杰的旁边,他看向他,掏出了纸巾递给他,说:“我回了一趟玉门,在旧房子的抽屉里找到了我妈的电话簿,上面有你的号码,那是个新本子,上面只有你的号码,我突然很想知道你现在过得怎么样,所以就冒昧地联系了。”
“走吧,邱闻。”
房子是跃层住宅,一梯二户,薛继杰松开了狗绳,为丁邱闻拿了舒适的新拖鞋,他的那些猫猫狗狗全都围拢过来,撒娇的同时,将陌生的丁邱闻仔细打量。
丁邱闻一眼就看到了放在鞋柜上的薛继杰和丁娇的合照,那是他们在中山铁桥前的留念,年轻正好的二人,俊男靓女、天作之合,丁娇穿着一套深蓝色的牛仔衣,拎名牌皮包,戴着蛤蟆镜,薛继杰穿西装系领带,将美丽动人的她揽在怀里。
丁邱闻拿起相框,将照片仔细地看了看。
薛继杰说:“你没有这些照片吧?我这儿有很多,如果你要的话,我给你几张。”
“不用了,留给你吧。”
丁邱闻感慨于薛继杰坚韧的痴情,曾经,他和丁娇都不认为这是个忠诚的男人,可是年岁流转、千帆过尽,再遇到薛继杰,丁邱闻却庆幸起丁娇至今拥有着这样一份爱情。
“邱闻,你坐吧,看会儿电视,我去做饭,咱们喝两杯,”薛继杰的家似乎很久没有过这样重要的访客了,他利落地换了衣服,打算下厨,他嘱咐丁邱闻落座,给他拿了饮料和水果,说,“菜我都切好了,很快就能炒好。”
丁邱闻站了起来,说:“叔叔,我帮你吧,咱们一起弄,说说话。”
“也好。”
薛继杰不过比丁邱闻年长十几岁,与他同龄的其余人,现如今正迎来人生的收获时节,变得更通透、更成熟、更厚重,而他,却像是提早踏上归途,过起了喜静、迟缓、有序的慢生活,他将切成片的西葫芦下过,和肉丝炒在一起,告诉丁邱闻:“我很后悔,我当时应该坚持和她结婚的,都是我的错。”
“没有,不怪你,我相信我妈也不会怪你。”
“她走的时候时候……怎么样?冷不冷?还漂不漂亮?”
“不漂亮,看不清脸了,那天下大雪,很冷,”丁邱闻站在厨房的另一处切葱花,说着说着,他的眼泪几乎下来,他叹了一口气,说,“我了解我妈,她从来没有放下过你,她只是觉得和你在一起太难了,退缩了。”
薛继杰说:“怎么会看不清脸……她最在乎自己好不好看了……”
炒好的菜被端上了桌,一道西葫芦肉丝,一道凉拌牛肉,一道红烧鱼,丁邱闻还拍了一碟黄瓜,他亲手开了薛继杰从柜子里挑出来的好酒,敬了他一杯。
“薛叔叔,谢谢你还记得我妈,要是她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不是记得她,我是爱她,”薛继杰将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他说,“这个世上没有后悔药,本来以为只要等的时间够长,就有机会见面,没想到……永远没有机会了。”
他往丁邱闻的碗里夹菜,说:“她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嚣张、最明艳、最漂亮的样子。”
丁邱闻笑了,说:“如果她还活着,现在……五十多岁了吧,想象不出她会是什么样子了。”
“我能想象得出,”薛继杰再次为两个人添酒,说,“她五十岁、六十岁、七十岁……多少岁的样子我都能想象得出,要是她在就好了,要是她在,说不定今天就是我和她重逢的日子。”
白猫和黑猫在餐桌附近的地板上绕来绕去,酒气熏得人眼眶和鼻腔烫热,灯光落下,丁邱闻有了一瞬的恍惚——像是,丁娇的温度就在身边,她进了房门,脱掉高跟鞋,裙角飘摇着,奔跑进爱人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