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往事(144)
到店的第一件事是亮灯、清扫,然后将昨夜新到的货上架,店老板是个五十岁左右的漂亮女人,她穿大衣、皮靴、一步裙,烫卷发,化着色调复古的浓郁唇妆。
她总是令丁邱闻想起丁娇。
“小丁,货都在这儿了,你来了,姐可就交给你了,得去看看上边的店,”老板拿着手提包站在门边,对丁邱闻说,“你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带过来。”
“姐,不用了,我叫饭就行了。”
“今天我请你吃,你想吃什么?你们年轻人喜欢吃汉堡薯条之类的?那我买点儿肯德基带过来。”
“真不用了。”
“用,你等着啊,中午别叫饭了。”
争论到了这里,丁邱闻只能接受,他和老板道别,然后,背过手重新绑好围裙的绳子,开始理货。
几分钟之后,有个陌生的号码打了电话进来,不需要费力地猜测,丁邱闻就知道是顾夕,电话接通之后,他说:“你不要再打来了。”
“邱闻,你到底在哪里?你告诉我,行不行?”
顾夕第无数次向丁邱闻表达了懊悔和愧疚,然而,他已经无法再获得丁邱闻的相信,两个人在通话的两端沉默僵持,丁邱闻说:“我说过了,我没有亲人也没什么朋友,唯一喜欢的人,现在也不能在一起了,我不在乎你把录像拿给谁看,你也放过我,好吗?”
“我去找你,”片刻的沉默以后,顾夕的语气变得更为柔和,他说,“邱闻,我给你道歉,我真的错了,你想怎么罚我都行,骂我打我都行,我真的不能离开你,求你了,回来吧。”
“我说不通你,”丁邱闻把堆放在地面上的包装袋塞进废纸箱里,他一边干活,一边说,“我先挂了,你别再用新号打过来了,我都会拉黑的。”
“我会想办法找你——”
丁邱闻按下了关机键,终止了他们的通话,。
还不到商场的营业时间,四下很安静,丁邱闻用两只手攥着手机,后来,有些慌张地坐下。
他总是精神敏感,无法抑制病情的反复,这个世界是无望的、无秩序的,他没有了对生活的畅想,在那样一些时候,他开始理解起当初那个撒手人寰的丁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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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丁邱闻来说,地下商场便是另一个北京。
这里少了大都市的宏大繁华,掺杂进一种小城般的混杂闲适,这里有南来北往的身影,有千人千种的乡音。卖日用品的铺面散发出浓郁的香气,从走廊这头飘往那头,和那香气一样,店老板带来的孩子一家接一家地串门,和谁都熟识了。
丁邱闻拿起出锅没多久的炸鸡翅,塞进嘴巴里,咬了一口,烫热多汁的肉泛着咸香,搭配冰可乐正好,丁邱闻咀嚼着,然后,又咬了第二口。
老板把番茄酱挤进汉堡盒子里,说:“你们新疆那边应该比这里冷吧?”
“是啊,冷,很多时候下暴雪。”
“别回去了,小丁,待在那里干嘛?”女人用湿纸巾擦着沾了油的手指,说,“那么远的路,你又是一个人,还不如待在北京多赚点钱。”
丁邱闻说:“我还在考虑。”
“你别考虑了,真的,在这边待几年,找个女朋友,等有了家,你就不会想回去。”
“姐,我不找女朋友,我喜欢男……男人。”
后两个字的尾音几乎被丁邱闻全都吞了进去,这是他第一次对陌生人这样坦诚,现在,他变得透彻也绝望,于是,不再有任何莫须有的顾虑。
他看见女人诧异地睁圆了眼睛,随即,她又笑了,说:“小丁,你不要跟姐开玩笑啊。”
“是真的,”丁邱闻喝一口饮料,润了润干涩的嘴巴,说,“我以前总觉得,我应该深思熟虑以后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但现在随口就能说出来,我成长了。”
“好吧,好吧,那也好,喜欢什么都是喜欢,这里是北京,想喜欢谁就能喜欢谁。”
丁邱闻拿起一根薯条,沾着番茄酱,说:“姐,我妈那时候才三十多岁,她和你一样漂亮,我看到你,老觉得像她。”
“真的?那她为什么不在了?”
“不想活了呗。”
女人泛温的手搭上了丁邱闻的后颈,她摸了摸他的脑袋,说:“你想她了。”
“其实也没那么想。”
丁邱闻嘴硬着,嚼碎了嘴里的薯条,他的喉咙那里像是堵着什么,很难受。
“小丁,咱们能遇见是缘分,”女人说,“我看你也像看我的孩子。”
TBC.
第173章 寥落彼岸-02
宋昕榕认真地数过邢洋来医院的次数,并将这个年轻女孩打量过不止一次,她不了解她,却了解她总是光顾的动机,她认为她至少对徐嘉乐是有好感的。
小考拉出院的这天,宋昕榕与邢洋进行了一次计划之外的交谈,楼下的花坛里覆满积雪,晨风阵阵,邢洋走在宋昕榕的身边,她问:“考拉妈妈,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在追他?”
宋昕榕认为自己正应该开门见山,她转过脸去,坚定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问道。
邢洋向后退了小半步,她豁达、冷静却又心思单纯,她回答:“没有,只是朋友。”
“别骗我了,”这些天的煎熬令宋昕榕变得消瘦,她裹紧了身上的羽绒外衣,把挂在下巴上的口罩戴起来,说,“我能看得出来,你喜欢他,我很容易看得出来谁喜欢他,因为我见得多了。”
“考拉妈妈,是因为你们要复合了,所以怕我有影响?我不会——”
“不是,是我要给你忠告,”宋昕榕的脸上没有笑容,更多的是一种若有所思的沉重,她说,“他不会喜欢你的,可能永远都不会,你迟早打消念头吧。”
“不要跟我说谜语,我听不懂。”
宋昕榕认为自己百分之百出于好心,她想提示邢洋,却至今没有找到适合的话术,她又试了一次,说:“我是为了你好。”
“我们不熟,考拉妈妈。”
“可我们都是女人,你是个比我更年轻的女人,我觉得我应该提醒你。”
“你是说那个他喜欢的人?”
思来想去,邢洋的记忆里只有这件事与此有关了,她于是问。
宋昕榕抿了抿嘴,问道:“你知道?”
“我早就知道了,但我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他那么温柔、那么卑微,讲老实话我确实还喜欢他,但我不会追他了。”
“也别喜欢他,”宋昕榕忽然上扬着嘴角,笑了起来,随即,止住了笑容,低下头去,她说,“他根本不喜欢女人,不论是我这种,还是你这种,他爱的人是男人。”
“惊讶吗?”宋昕榕低声发问,看向邢洋忽然变得惨白的面颊。
许久以后,邢洋才眨动了一下眼睛,下雪天的空气略微潮湿,人的虹膜也潮湿,她问宋昕榕:“考拉妈妈,既然这样,你不恨他吗?”
“不恨,”宋昕榕摇头,说道,“我没有理由去恨,我和他的婚姻,只有一个名义上的开始,再加一个名义上的结束,我们不爱彼此,从来都是。”
邢洋捂着的心口,她忽然混乱地喘息着,艰难地消化已知的事实,她说:“他骗了你。”
“邢洋,我比你更知道我和他有过一个怎样的开始,与其说是骗,不如说……相互成全,抱歉,我不能说更多了,我有我的秘密。”
“你要保守自己的秘密,却把徐嘉乐的秘密告诉我?”
“对啊,这样很卑鄙是吗?但我是为了帮你,你不谢谢我?”
脚下溅起来的积雪落在了黑色的靴子上,邢洋跺了跺脚,看向宋昕榕,好一会儿,才从齿缝挤出一句“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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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几天都是晴天,太阳将积雪烤化,夜晚又将雪水凝冻,变成了藏匿在背阴处的、薄脆的冰,丁邱闻顺着墙角走了无数个来回,终于等到了徐嘉乐,他转过身去面对他,安静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