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花(57)
“什么时候回北京?”
“不知道啊。”
果然什么都问不出来,纪春山无奈地轻声叹气:“等你回了北京,一起出来吃个饭吧,我还没有正式介绍小序给你认识。”
林一懒懒地“嗯”了声,说:“看我心情吧。”
他的态度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纪春山放下一点心,又耐心地嘱咐了几句。
林一实在听不下去他那些注意安全记得吃药按时吃饭之类的废话,在他啰嗦得正起劲的时候把电话挂了。
天色微暗,林一把手机放回床上,起身摸了摸琴盒,和段喆一起离开了房间。
*
高大挺拔的冷杉凝霜挂雪,枝丫间坠满了晶莹透亮的冰凌。
这条积雪山路的尽头是个景点,但这个时节罕有人来。
路程长,坡度陡,积雪的山路还格外难走,林一才走了半个多小时,后背便爬满了潮湿的细汗。
段喆倒丝毫不显疲惫。
林一不由得缓下脚步,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他和段喆一起晨跑的时候。
“累了。”林一微微喘气,提议道,“歇一会儿吧。”
“不用。”段喆看向斜前方,说,“到了。”
林一抬起头,目光穿过弥漫的白雾,看到了在梦中重现过千遍万遍、过分熟悉的画面。
他向前几步爬上陡坡,扶着崖边的一棵树向前眺望,忽然间豁然开朗。
眼前是冰封的寂静空山,周遭是生得潦草的树。
这是他刚升上小学那一年,林旭平和卓云带他和林深来过的地方。
就在他脚下的这个位置,他们一家四口曾拍过一张早已被卓云烧成灰烬的全家福。
“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一个词是什么?”林一轻声问。
“是什么?”
“是‘重复’。我的人生就是无休止的重复。重复生同样的病,重复吃同样的药。”他回头看了站在坡下的段喆一眼,“又重复犯同样的错。”
“没关系。”段喆抬头看着他的背影,温声道,“林一,你看过雪山了,可以不用再重复了。”
林一背靠树干屈膝坐下。
“你走吧,你不是段喆。”他垂下头,笃定地说,“他不会劝我去死的。”
段喆没有反驳。
万籁归于寂静。
林一再次回头的时候,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他感慨似的笑了笑。
没想到,幻觉和真人一样听话。
头顶的夜幕一点一点降下来。
就是这里了。
这里将成为无聊与痛苦的终点。
林一摘掉耳机,又去大衣口袋里掏耳机盒,却摸到了其他东西。
是那块智能手表。
差点忘了,还有一句很重要的话得对段喆说。
林一摆弄了几下手表,又把手表和耳机盒一起收回到衣服口袋里,后脑勺靠着沟壑分明的树干,轻轻合上了眼。
可惜了。
这里没有信号。
第115章
“音乐学校好玩吗?”林深蹲在地上,挖起一团雪,用双手团成了一个瓷实的雪球。
“还行吧。”林一和他头抵着头蹲在一起,好奇地问,“哥,普通学校是什么样的,好玩吗?”
“不好玩。”林深找了一块稍平的地面,把雪球放了上去。
“哥,你怎么不学音乐啊?”林一学着他的样子,也挖起一捧雪,“那样就可以和我一起去音乐学校了。”
林深瞟了他一眼,语气有些冷淡:“爸妈的音乐天赋都让你遗传走了。”
林一把头垂得很低,继续攒手里的雪球,没接他的话。
林一从小心思敏感,林深担心他又要多想,连忙解释:“林一,我开玩笑的。”
“林深!”卓云本来在三脚架前和林旭平一起看刚才拍的几张合照,没想到这一会儿的功夫林一就玩起了雪,她一边往过跑一边嚷了林深一句,“你怎么不管管你弟弟,就看着他玩雪?”
林深从林一手里拿走雪球,抬起手臂用力向崖下一抛。
雪球坠入深不见底的山谷,连个响都没能听见。
“冻坏手怎么办?”卓云把林一从地上拽起来,将他冻得冰凉的双手握进手心,一边揉捏他的手指一边嘱咐,“林一,这是你最重要的武器,记住,你要用命来保护它。”
据说,人在被冻死前会经历几个阶段。
首先,周围血管收缩,心跳频率加快,浑身打起冷战。
随着体温的降低,大脑皮层将进入抑制期,感到倦怠无力,意识开始模糊。
接着,当人的体温向下突破一定的极限时,反而会产生“反常热感觉”。
林一怀疑自己的体温调节中枢已经麻痹了。
他的手指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温热。
感官似在深海中漫游,听觉迟钝地被唤醒,有人仿佛在水面上喊他的名字。
紧接着醒来的是视觉。
视线由朦胧渐渐变得清晰。
自己的手确实是被人握着的。
“你怎么回来了。”开口后,林一才发现自己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段喆从他的肩窝里猛地抬起头,摸了摸他的脸,哑声问:“能走路吗?”
他没戴眼镜,嗓音在冷冽的寒风里微微打着颤。
林一虚弱且缓慢地移动视线。
段喆的头发和衣服上沾满了白色的雪碴,这个地方也不是自己之前所在的位置。
“路太滑了,我没法背着你一起走。”段喆掏出手机,再次尝试拨打了一遍110,依旧没有信号。
他回头看了一眼二人背靠的陡坡,对林一说:“这个坡得我拉着你爬上去。”
林一对这些话充耳不闻,重新靠回了他怀里。
段喆把他扶起来,语气里带上了明显的焦虑:“林一,别睡。”
借着柔和的月光,林一看清了他苍白的面色,还有通红的眼底。
这才是段喆。
段喆是不会让徒花死的。
“段喆。”他把手从段喆的大衣口袋里拿出来,拂掉他头发上的细碎冰碴,“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段喆制止道:“回去再说。”
“听着。”
“先回去,回去你随便说。”
“枝上露,溅清泪。”
山谷间的风呼啸而过,冷杉枝条发出肃穆的沙沙声响。
段喆整个人都定住了。
“程清露,给你留过一句遗言。”林一将身体靠上雪坡,轻声道,“她说,你是她很感谢,也很对不起的人。”
林一的声音细若游丝,这几句话却穿云裂石。
一座本就岌岌可危的高墙轰然坍塌。
段喆神色怔愣,看着林一慢慢地合上眼,意识再次沉入深海。
林一离开他家之后,他注意到了音响被使用过。
但他从没想到这两个人之间会有任何渊源。
他从没想到林一什么都知道。
“是因为我吗?”段喆茫然道,“你这次生病,是因为我吗?”
“醒醒,”他伸手探了一下林一的脉搏,又拍了拍他的脸,“林一,醒醒。”
但是林一什么都不知道。
“你丢下这么一句话……我承受不了……”段喆把他软塌塌的身体揉进怀里,嗓音里染上了一丝绝望的哭腔,“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他吻了吻林一沾雪的头发,又去吻他冰冷的嘴,虔诚地,恳切地,一字一顿地告诉他:“林一,我爱你啊。”
第116章
得知白砚初不可能和林一在一起后,段喆给林一打了一个电话。
林一没接。
段喆看着手机上那个静止的定位,毫不犹豫地登上了前往目的地的大巴车。
他在途中又尝试联系了林一几次,林一挂掉了他打去的所有电话。
段喆只好联系了纪春山。
纪春山也试着给林一打了一个电话,林一却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