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震(83)
后半夜,快天亮了,赵以川才急匆匆地出现在他们喝酒的地方。
把他带走,终结他无边无际的孤独,让他在拥挤却充满海洋气味的卧室里睡了一晚,并在第二天准备好鸡汤,将他带进自己的世界,对他说,“我只相信你。”
冬去春来,春天又结束,五月已经入夏。
横跨三个季节,裴哲对着神色如常继续和母亲聊着什么的赵以川,莫名有些眼热。他说不出话,更不知迟到的感慨要如何表达。
原来那天赵以川三点出发,顶着星光和露水,从临港来接他的。
他一直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裴总:老婆背着我有小秘密了QAQ
第57章 五七、遇到你算主线剧情
家常菜和临港的初夏相得益彰,裴哲没有表现出内心诸多未解的疑惑,尽职尽责地扮演了赵以川的好男友,与他的父母相谈甚欢。
午饭后崔丽有意留给年轻人单独相处,让赵以川带裴哲出去走一走。
五月是临港最美的季节,槐花初放,杨柳依依。老城区遗留着民国时的建筑群,最近在修缮,不少地方都打了围,景色大打折扣。
阳光倾泻,柏油路上树影斑驳,赵以川走了两步后给裴哲买了杯绿豆冰。
“小时候常喝这个。”赵以川拿给他,“跟虹市的味道不太一样。”
裴哲心里有事,咬着吸管抿了几口也没法放松,他点点头,跟着赵以川穿过大街小巷,不避讳地被他一直牵着手。
他跟着回家似乎让赵以川的心情好得出奇,连话也变多了,跟他从绿豆冰聊到了读小学时的恶作剧,学校里巨大的银杏树,父亲和大伯的事业还未发迹时他的童年比后来更无忧无虑。他又说去虹市念书,后来到国外,很多东西其实不太顺着自己。
“我爸是想让我读理科的,这样以后研发那边算是有自己人,但我更喜欢法学。”赵以川说着,“这会儿有点后悔,早知道听他的。”
“你学理科,我们可能就遇不到。”
赵以川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类似宿命论的答案,他不知道裴哲竟然信因果。
还未问出口,裴哲抢先一步说:“不过,我不是觉得什么都已经命中注定了。但有个理论很有意思,我们好像在玩一个大型RPG游戏,选项衍生出分支,不同分支通向不同的道路,然而有时候主线剧情都是一样的。”
“你是想说,你遇到我算主线剧情。”
裴哲:“不觉得吗?离开美国这么多年,我们还能在一个城市再见面。”
赵以川答:“……也是啊。”
话已至此赵以川就不好拆穿,那次见面,多少有自己单方面努力的影响在。
旧民国风情街的临海路,赵以川带裴哲去了一家咖啡馆,名字就叫“临海路39号”,门脸很小,里面也只有四五张桌子。
他们选了靠窗的位置,裴哲惯例喝咖啡不加奶,只要了一杯浓缩。
赵以川翻开菜单,在几款特调和奶咖里反复纠结着。
趁暂时无言,裴哲默默地望了赵以川一会儿内心仍有疑虑。抱着求证态度,裴哲装作处理工作,打开了手机某个界面——
既然任何联系都会存在痕迹,那么他和赵以川相识,总该留下点什么。
回国几年,在美国用的电话号码早就停了,但因为云储存功能,通讯录还在。
他先搜“赵以川”,是国内的号码。
有自己的一套备注习惯,寻觅还不至于大海捞针,裴哲略一思考换成了“赵”,好几个名字同时跳出,却没有哪个和赵以川的发音相同。而其中唯一不在国内的那个号主名叫Johnny,裴哲记得是Fran的朋友,一个华裔。
华裔……
他手指微动,打下了姓氏的拼音写法:Zhao。
从上到下连续出现好几个,全是英文的备注,一看就知大都在美国认识的,其中不乏纠正成韩文或者粤语拼写的,只有最后一个还用拼音。
裴哲眉心略一舒展,耐心地点开。
“ZHAO Yichuan”。
他是这么备注的。
现在看来,大约因为当时裴哲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怎么写。
交换号码的契机早已遗忘,两个人的通话记录因为年代久远已经被覆盖干净了,不过短信还在,他能够从各种消息里东拼西凑,试图找出线索。
赵以川和他发的信息数量不太多,两三下就翻到了头,基本是有来有往的对话,但很客气,透着一股不熟的礼貌。
12月26日。
“你好,我找楚畅要了你的号码,以后常联系。”
“备注中文名吧,裴哲。”
1月1日。
“裴哲,新年好。”
4月18日。
“今天路过riverwalk,看到你和你男朋友了。”
“好巧!”
“过纪念日吗?”
……
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普通对话,他说完是四周年的纪念日后,赵以川的聊天框像被一把剪刀剪断了,后面只剩沉默,连节日问候和日常寒暄也都消失。
沉默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年的夏天。
7月22日。
“我毕业了,以后在纽约的AL所工作,有空来玩啊。”
“好,学长,毕业快乐!”
……
10月9日。
看到这个时间,裴哲的眉心不易察觉地细微抽搐。
22岁的10月9日几乎成了他一辈子的噩梦,很久不去想,都已经快走出阴霾,猝不及防看到这个日期,裴哲仍有种被掐住了脖子、喘不过气的轻度崩溃。
这天,赵以川连着给他发好几条,都是问号。
“不好意思我在pre,怎么了?”
“你来纽约了?”
“裴哲,再打给我,好吗?”
“What’s wrong?”
裴哲闭了闭眼,回忆这一天的来回始末对他太过艰难了。
22岁生日,也是他在美国的最后一个秋天。
意识到这点时,其他或痛苦或难堪的记忆稠密地铺满脑海,飞往纽约的机票,他走出机场还在发信息,恳求那个男人和自己见一面。
“今天是我生日,见一次吧,好好聊一聊,就当是我的心愿。”
Fran告诉他没有必要聊了,既然裴哲不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非要他在妻子和自己中选,那他们就直接结束吧,见面只是徒增烦恼。
言下之意好像在嫌裴哲纠缠不清似的。
裴哲对无端做了别人的第三者这事如鲠在喉,他一口气咽不下,坚持要说清楚,就算两人分开已成定局了,他也无法不明不白地背着这个头衔。
就算被Fran挂了电话,裴哲还是前往从对方朋友——也就是另一个姓赵的华裔——那儿得到的地址。幸运的是刚到就看见了人,但还不如不见到。
Fran一家四口正在一起。
Fran的女友——或者说未婚妻——推着婴儿车,他则抱着另一个年纪更大些的女孩,有说有笑地一起从小独栋里走出,然后把婴儿车折起来放进了一辆SUV后座。他们坐上车,Fran似乎有意无意地朝这边扫了一眼,可他没看见裴哲。
裴哲远远地站了很久,纽约的秋天多雨,不一会儿就湿透了。
来纽约没告诉过任何人,所以也没谁能在情绪即将崩溃的时候赶到他身边。那是裴哲第一次意识到,异国他乡,他是孤身一人。
他记得随便走进另一家酒吧,坐在吧台,把酒单上的东西点了个遍。
在这之前裴哲都不会喝酒。
朋友聚会,裴哲起先是没到年龄,满21岁以后因为自己不爱喝,顶多停留在气泡香槟和低度果酒的程度。酒吧里的烈性威士忌、伏特加,哪怕兑了其他的水和果汁让口感不那么辛辣,依然能在几杯以内轻易将他灌醉。
而裴哲最后的记忆,是他觉得自己“不太安全”,漫无目的地翻着手机,直到点开了一个纽约的电话——
再次清醒就到了第二天。
他从酒店的大床上坐起来,楚畅窝在旁边的沙发上玩手机,见他醒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骂他不让人省心,自己在陌生城市酒吧买醉有多危险,骂他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糟践自己的健康,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