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震(35)
赵以川埋头切小葱,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
他知道崔丽都是为他好,但他总不能说半夜出门是我法律关系上的丈夫喝醉,我需要去接他回家。
崔丽想象力丰富,听了还不知又要脑补成啥样。
光是被她质问“什么时候结婚”,赵以川无法自圆其说,想一想都头痛欲裂了。
走了个神,崔丽已经说到结语部分:“……家里现在是不比以前了,虽说困难了点儿,但爸爸妈妈还是希望你别太往心里去,我们的责任,我们就该去承担去面对。不过那些跟你没关系,儿子,赚钱不是终身目的,你的人生只有一次——”
“我都工作这么久了,妈。”赵以川提高音量,尽量把刺耳的话说得幽默,免得打扰到崔丽哪根敏感神经,“还不让我赚钱,你和老爸打算80岁才退休啊?”
崔丽一愣,半晌才又笑出声:“好啦,我知道你的意思。”
这是他们家人间的默契。
投资失败、变卖资产、事故,共同构成一道分水岭,隔开赵以川衣食无忧的前28年的同时,也让他和父母之间意外地达成了互相理解。父母开始发现他早就独立,会听他有理有据的长篇大论,拿他的话当回事。
从此赵以川的意见在家里有了力量,连出柜——原本压根儿不指望父母能短期内接受——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这些事您别瞎操心了。”赵以川宽慰她,“我有分寸,相信我好吗?”
“好好好,你是大人,你能自己定。”崔丽话锋一转,开了个玩笑,“不过川川,你可千万不要因为家里的事就逃避谈恋爱啊!”
她极少关心赵以川的感情生活,赵以川听得一愣:“怎么突然……”
“还没告诉你嘛,前不久小奈和她女朋友领证结婚啦,我还收到了她的请帖!”崔丽语气都开心地上扬,“讲真的,在看到她朋友圈以前我还觉得‘这有什么好结婚的’,现在想法变了,父母都希望小孩过得幸福嘛。”
小奈是赵以川小时候的邻居姐姐,他倒不知崔丽一直同她保持联络。
崔丽继续自顾自说着:“在国内现在也可以结婚了,蛮好。而且你喜欢男生,妈妈早就说过了不会反对的呀!……是不是谈恋爱不想告诉我啊?”
某根心弦被不痛不痒地一拨。
沉闷作响,涟漪似的荡开。
“没谈。”赵以川说,“我现在……没那个心思。”
崔丽大约想到家里情况仍不乐观,噤声片刻,又说:“没事,等有心思了的。爸妈会全力支持你的,真能遇到喜欢的人还是主动点——”
嘴角笑容黯淡了不少,赵以川关掉热水壶:“……知道了。”
对话就此终结,或许因为崔丽提了太多次“半夜”,也可能兴奋期结束,赵以川把鸡汤往外盛时,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现在想来,他确实有点疯狂。
前夜睡到一半手机振动,挂了第一次,对方再锲而不舍地继续打,直到把赵以川吵醒,不耐烦地抓过手机看见上面的备注:
裴哲。
一分钟起身,七分钟出门。
赵以川顶着浓重得化不开的夜色在高速上狂飙两个小时后从临港的家里抵达虹市,绕过十来个交通红灯,街道又亮又安静,城市仍在沉睡。
他在楚畅发的定位接到裴哲,天已经蒙蒙亮。
那人缩成一团躲在沙发里,他说什么都像听不见,很难受地皱着眉。不认识的一圈人围着他和裴哲起哄,赵以川叫不醒对方,无法,俯身勾住膝弯抱起裴哲——
馥郁的酒香扑面而来。
裴哲不自觉伸手牢牢箍住他,顺从地将整张脸埋进赵以川的颈窝。
衬衫领口散开一大片,喝醉了,皮肤泛起的粉色得很好看,赵以川看一眼,差点移不开视线。他强装镇定地抱起裴哲往外走,一步一步,勉强还能踩出直线。双腿像浮在云里那么轻快,偏又沉重地往下陷。
周围声音都被自动屏蔽,赵以川眼前仿佛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
他越走越快,感觉裴哲的侧脸贴着自己,鼻尖偶尔擦着赤裸皮肤就发出一声轻哼。赵以川空白地想:比上次抱他时重了点啊。
看来毕业以后有认真锻炼。
不过他的嘴唇好烫。
重心不稳吗?裴哲搂住他的手偶尔往下滑,再很快地把他抱得更紧。微张的唇偶尔探出一两声呢喃,字词不成句,也听不清在喊谁。
可呼吸声粗重急促,酒味熏得赵以川好像也快醉了。
后半程,记忆仿佛也跟着断片。
赵以川记得他昏昏沉沉地把裴哲塞进副驾驶,帮忙系上安全带。他一路忘了有没有认真看交通信号灯和指示牌,也不顾第二天是工作日还是周末,来不及想裴哲的安排,稀里糊涂就带人回了自己家。
可能要感谢时间太早,否则如果遇上查酒驾的交警他还不知要怎么解释。
有的人滴酒未沾,却也没清醒到哪儿去。
想到裴哲,脑内又浮现刚才老妈的玩笑,赵以川抿了抿唇,始终无法战胜自己复杂的愧疚和私心,给不出合理解释。
他无论如何说不出,“我和他虽然结婚了,但平时都不联系”。
赵以川长长地叹了一口浊气,决定这些还是暂时瞒着父母。他表达不清楚,更无法继续撒谎,于是只好笨拙地把裴哲包装成一位爱添麻烦的当事人,需要他每时每刻予以关注,好一边蒙骗父母,一边自欺欺人。
鸡汤和烤鸭都热好了,赵以川听见裴哲已经起床,正在卫生间洗漱。他看了眼配菜,最后还是拿出冰箱的存货,再炒了个糖醋白菜。
荤素搭配,营养均衡,而且看着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端着白菜走出厨房,裴哲正待在客厅角落的那个小沙发里。他换下了赵以川的睡衣,姜嘉钰送的衣服大概是裴哲买了就没穿过的,藏青色毛衣边角漏出一个标签,裤子也带着刚熨烫好的痕迹,崭新得过于郑重。
只有那双带着圣诞色彩的条纹袜子有点青春,裴哲没穿拖鞋,半跪坐,正认真地隔着亚克力板看木屑里的金丝熊。
“吃饭了。”赵以川喊他,“你饿不饿?”
裴哲答非所问地说:“赔钱货为什么要坐着睡觉?”
自己起的大名,裴哲字正腔圆地喊时,赵以川居然又久违地觉得不太合适。
“哦……”他摆好筷子,解释道,“它比较累又有点紧张的时候就会这么睡觉,可能对周围感到不安——鸡汤给你盛碗里了啊。”
裴哲得到了确切答案,这才暂时放下对金丝熊的好奇坐到餐桌边。
但没吃两口,他又有了新的疑问:“金丝熊也是仓鼠?”
“嗯?”
裴哲用喝了酒时那种慢吞吞的语气解释自己的疑问:“上次回去以后我查了一下,我以为‘金丝熊’真的是一种小型的宠物熊。”
赵以川:“……”
裴哲:“我以前没见过。”
怎么办啊,他又开始觉得裴哲很可爱了。
忍着笑,赵以川还要装作对这些笨拙的新奇视而不见,一板一眼地告诉裴哲:“是仓鼠,但比仓鼠大一点。这只叫什么卷毛波利,我也不太懂。”
“为什么要养?”裴哲问。
为什么养。
倒是第一次有人关心这个。
知道他家有金丝熊的人不算少,李谈说他“缺少陪伴”,沈跃点评他这叫“自我牵挂”,苏艺和宁思垚只关心他的金丝熊吃什么喝什么有没有特别的技能……
反而裴哲居然问起了动机。
“哦,没什么。”赵以川说,眼神不自在地闪烁了下,“刚搬来这边的时候在楼下遇到一个小妹妹抱着它的盒子,哭得很伤心。我就问她怎么了,她说这是自己偷偷养的,被家里大人发现了警告说如果不处理掉就从十五楼扔下去。”
裴哲了然:“你就让她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