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火难容(49)
周昶觉得经鸿好像已经看透了自己,又好像没有。
坐下后,二人目光又交缠几秒,经鸿低下头,对着菜单将看不看的,问周昶:“吃什么?这家餐厅名气挺大的。”
周昶也翻开菜单,说:“名气大又说明什么。我上一次在Post Ranch还吃着了发霉的东西。”
经鸿笑:“什么东西发霉了?”Post Ranch,加州一号公路旁最著名的奢侈酒店,颇受好莱坞明星和硅谷富豪们的青睐,里面餐厅也挂着米其林的星级。
周昶说:“蓝莓。端上来时浑身白毛儿,跟毛线团儿似的。”
经鸿这回笑出了声,问:“你吃了?”
“当然没。”周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我又不瞎。”
“了不起。”经鸿揶揄,“真没想到周总还能认出来长毛的东西呢。”
周昶问:“……我为什么认不出来?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什么人?”
经鸿挑着眼睛看他:“传说中周总家的英式管家用乒乓球儿练端盘子,讲究得很,我还以为小周总这一辈子还没见过发霉的东西呢。”
周昶从菜单上掀起眼皮,幽幽地看了经鸿一眼,说:“英式管家过来时我都已经上本科了。”
一顿饭竟然十分愉悦。
窗外海浪不断地拍。
印度洋上阳光强烈,明亮到了甚至虚假。白茫茫的,汹涌着、动荡着,仿佛要把整座岛屿都淹没。
经鸿从落地窗望出去,望向太阳,只觉太阳耀眼炫目。千万个金箭头、银箭头,乱箭齐发,在天地间横冲直撞,好像把整个空间都穿透了,一直射进餐厅里来。
有些眩晕,有些恍惚。
…………
午后二人分别叫了两艘小艇回私人岛,没再联系。
而当天晚上,经鸿再次没忍住。这一回,他泡在浴缸的泡沫里,仰着头,枕着浴缸后的大理石,因为温度也因为别的,全身皮肤粉红一片。最后的时候,他的眼前竟再次浮现周昶那天的身体。
次日一早,经鸿起来后又优先处理了几样批复,而后到大岛上的网球场跟其他人打了几盘。好不容易过个假期,当然最好是能锻炼锻炼。
没想再次遇到了周昶。
周昶从健身房出来后需要路过网球场,无意中看见经鸿后便在场地边站了会儿,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等经鸿出了球场,周昶说:“经总这有专业水平了。”这番话并非恭维,周昶自己也会打打网球,但经鸿显然打得更好,周昶对自己和别人一向都有正确的评价。
经鸿纠正他:“叫经鸿就好。”
周昶说:“抱歉,叫习惯了。”
经鸿接着一开始的话茬:“其实网球是我唯一一项能拿出手的,都练了二十几年了。”
“大学时候打过半职业么?”
经鸿点头:“进过Stanford的校队,拿过全美冠军,但队友水平实在太强,我几乎没当过正选。唯一一次参加比赛是大三的那一年,和别的人组了双打,跟着队伍混的冠军。”
“当然。”周昶也略懂,“Stanford的网球一直很强——正选球员毕业之后应该都打职业了吧?”
“也不是。”经鸿说,“能人太多。有一些人知道自己的能力,当程序员去了。事实上,我们当初的一号种子……这些年ATP的最高排名是141。”顿了顿,经鸿又说,“我刚知道时还有点儿感慨。我当初无论如何也赢不了的那些对手,其实连世界的前一百都打不进去,人外有人。”
“……嗯。”周昶明白经鸿想说的事是什么。
能人太多,网球如此,IT亦如此。他们确实在高位上,可这并不说明他们的能力就真的无人能及了,他们需要认识到他们现在的一切有运气成分。
难得的清醒。
“清醒”其实并不容易。在这一行,成功的人总喜欢将他的成功归因于自身,大谈成功学,有意或者无意地忽略掉或许是最重要的东西。
他们再次想到了一处。
经鸿又问周昶:“我不太懂游泳的事。但你的蝶泳,好像也有专业水准?”
周昶说:“200蝶偶尔能进2分05,极偶尔。这种东西想提高一秒钟都要付出巨大代价,没时间。算了。”
经鸿点头:“正常的。我明白。”这些年,网球也渐渐变成单纯的兴趣爱好了,多巴胺都在别处释放。
经鸿走后,周昶看着经鸿背影。
他委实是没想到,经鸿网球能打成这样。
平时总是西装笔挺,刚才却穿着T恤短裤,一拍一拍的,动作舒展。虽然,从那一拍一拍中,周昶依然能看出来很多经鸿本身的性格——充满耐心,打拉锯战,但一旦抓到机会,就又凶又猛,直接咬得对方翻身不得。
…………
打完网球,告别周昶,经鸿回了自己的套房。而后他也没再出去,就坐在书房的圆桌前,一边看看窗外海景,一边翻翻手里的书。这其实是一本闲书,一个导演的自传,经鸿已经读半年了,他实在没有闲暇时间。
不过看样子今天下午便能读完,他整个心情都变得极好。
经鸿没赶什么行程,马尔代夫最常见的浮潜、深潜、冲浪、海钓等等活动他一样也没参加,他就只想放松放松,即使绝大多数海上活动经鸿都能玩儿一下,或多或少。
他这几天就散了散步。可大岛已经逛完了,连那两个红酒博物馆和珠宝博物馆都看过了。
事实证明,只要有点时间,一本闲书很快便能翻到最后一个段落。
导演感谢他的妻子,说,如果不是他的妻子,一身戾气的他现在恐怕在监狱里,而不是在片场上,他的妻子拯救了他。
读完后,经鸿放下手里的书,回味了会儿,又走到书房的落地窗前,拉开落地窗,任凭海风吹拂过来。
接下来的这个晚上如何打发呢?
这时候房间的电话适时地响了几声。
经鸿以为是酒店的服务团队,接起来,才发现对面是周昶。
“经鸿,”周昶按照约定叫他的名字,“大岛今晚有个篝火舞会,你知道吧?”
经鸿反问:“篝火舞会?”显然经鸿并不知道。
“嗯,”周昶回答,“酒店组织的,算一个event。几个著名的音乐人会来这儿当舞会伴奏,弹弹吉他之类的吧,今天晚上酒店也会开几瓶儿博物馆的上好红酒。”大岛上有个红酒博物馆,里面全是珍藏好酒。
经鸿来了一点兴致,问:“几点钟?”
“晚上八点。”
“好。我去看看。经鸿答应了,“反正也没什么事儿,明天就回北京了。你呢?”海浪、沙滩、篝火、红酒、吉他、舞蹈,很适合当这次度假最后一天的配菜。
周昶答:“我也会去看看。”
“那到时候见。”
“到时候见。”
八点,大岛沙滩果然与白天的时候完全不同。
海边柔软的沙滩上,几十个篝火炉子围出来了一大片的圆形空地,炉里填满了当地木柴,篝火正熊熊燃烧。金属制的篝火炉壁被镂空了一些图案,是月亮和群星。透过那些月亮群星,里面橙红的火焰正不断跃动不断起舞。而场地的正中间还有一个更大的篝火炉。
空地上方,几十条黄色灯链从几十个篝火炉旁被拉到了空中汇聚,每两个篝火炉的中间都会被拉起来一条灯链。灯光好似一顶帐篷,温柔地、轻轻地罩下来,罩着中间的舞场。整个地方亮如白昼,而旁边就是黑沉沉的大海。
月光倒映在海面上,为海面开辟出了一条狭长的云汀,水波晃动,银鳞一般。月光明亮,偶尔几朵清云飘过,让月亮含羞带怯的。浪潮声声,海风吹拂。
场边摆着一个吧台。吧台是三面的,外面全都摆着椅子,最内侧则供服务生进进出出地服务客人。
吧台旁边,一个乐队在弹吉他和贝斯,还有乐手在弹钢琴和拉手风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