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死你了,我的角儿!(71)
江玉堂眼前这个人,莫说穿着,瞎了的那只眼如熨斗熨了一般,几乎粘黏在一起,只留了一条黑缝,另一只眼睛里充斥着神经质。
身上一阵阵往外散发着难闻的气息,站在那里弓着背,像老年间逃荒的人。没洗干净的手病态般颤抖,说完话还咳嗽几声,“大师哥能给口水吗?”
倪翠萍开了窗户,抄起空气清新剂往死里喷。
“骂渴了?”江玉堂看了眼李逸臣。
李逸臣去接杯水,递了过去。
范星芒要接没接:“哎我说你有艾.滋没?”
李逸臣顺手一扬,一杯水泼在他脸上。
“我操你妈!”范星芒抬手就打,李逸臣躲都不躲,后发先至,一脚把人踹倒在地。
范星芒捂着肚子,曲蜷着半天没起来。
“你打团里出来的。”江玉堂低头抿了口茶,说得不慌不忙:“武行里的人什么身手不用我说,今儿个好说好了,别不识相被人遛了。”
“江玉堂,你威胁人!”范星芒呲牙咧嘴挣着坐了起来。
“说事儿。”江玉堂不想废话。
范星芒手捂着肚子翻着白眼,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说什么事?”
倪翠萍指着他,“有屁你就放,混成啥样了还有脸拿乔?”
“叫雅梅跟我回去。”范星芒说。
“这个你别想了。”江玉堂说。
“那是我媳妇儿!”范星芒坐地上仰着脸,像极了泼皮无赖:“哦我明白了,大师哥,搞半天是你想钻雅梅被窝吧?”
话音刚落,一只茶杯带着水砸到范星芒面前,范星芒连往后出溜了两屁股。
李清芬拍着桌子站了起来,这会儿没外人,她顾不得什么金梅二度、一级演员、艺术家的身份,对着范星芒破口大骂:“放你娘什么狗屁!当年怎么回事别人心里不清楚,你装姥姥个糊涂?!这些年你毁了多少人,你瞧瞧都把雅梅糟蹋成啥样了?今天给你脸你不要,废得什么话,李逸臣揍死他个鳖孙,打出人命师姐我担着!”
“慢慢慢慢……”范星芒爬了起来,急说:“师姐师姐都是我不是,有话咱好好说。”
“那就说吧,怎么着能跟雅梅离婚。”倪翠萍问他。
协议离婚不可能,当初汪雅梅一起诉范星芒,他就躲起来不出庭。
单单离婚官司,被告人不到场可以宣判。可两人还有个孩子,汪雅梅自然要求法院把儿子判给自己,这就必须让范星芒到庭。
范星芒正是拿捏住了这点,拖到今天。
“离婚不难。”范星芒说。
江玉堂说:“那你划条道。”
“拿一百万,我立马签字。”范星芒独眼龙眨都不眨。
大伙都被气笑了。
汪雅梅绷着脸,李清芬拍拍她肩膀:“这么多年气也早气够了,想开点。那人撕不开拽不烂、煮不透砍不断,脸上裹着的不是脸皮,是钢皮。你还能咋滴?把自己气死吗?”
李清芬骂人都带着艺术家的范儿。
范星芒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真是无懈可击。
江玉堂叹了口气,说:“说点实在的吧。”
“大师哥,你带团有二十年了吧,别说一百万你拿不出来!”范星芒不服气。
高大柱咬牙说:“你真是穷疯了!打秋风打到这儿来了,师哥该你的欠你的?”
“一百万我家有。”李清芬扬着声调,说:“有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辛苦钱、血汗钱、背北面南顶风冒雪搭台口一分一分赚来的钱。伶人不容易,没你大老板来钱快,张口闭口就是一百万。打个商量吧范老板,多少给我们留口吃的。”
“九十万。”范星芒说:“念在师姐师弟叫了那么多年,一手拿钱一手签协议,自此阳关道、独木桥各走各的。”
“我给你九十万。”江玉堂问:“你现在这个体格提得动吗?”
范星芒厚脸皮:“转账呗。”
高大柱说:“没功夫陪你耗,说点实在的。”
范星芒想了想,撑开一把渍泥的手:“大师哥,话说这份上了,咱痛痛快快的,五十万,够我做点小生意起家就成。”
李清芬一次次被气笑,看了眼丈夫,江玉堂点点头。
“范老板你要想把事往好里说,就这样。”李清芬也伸开了五个纤柔白净的手指头,说:“念你把橙橙留到十岁,孩子没缺胳膊没少腿还有口气,我给你拿五万,够你摆个摊什么的,饿不死你。想起家,看你自己本事。”
“师姐,你真把我当要饭的打发?”
“难道你不是要饭的?”
“你——”
“成就成,不成拉倒。我紧着排戏没功夫给你磨嘴皮。”李清芬作势要走,“有一点你得清楚,过两天我带着雅梅一出团,你跑哪儿闹去?”
唯余钱上面能气到范星芒,这人咬咬牙,恨恨地嘣出来一个字:“成!”
李清芬愣了一下,看看江玉堂,我是不是给多了?
可不咋滴,江玉堂本想拿个三两万买个清静,他老婆富婆架势,一开口就是五万。
其实李清芬还想着十万来着,毕竟关系汪雅梅后半辈子过不过得下去。
“师哥师姐你们不了解范星芒!”汪雅梅站了起来,“这钱给他造完了还得来闹。”
“所以要先签离婚协议,离了婚还敢来闹,哼,我怎么那么不信呢?”李清芬给了范星芒一个警告的眼神,又对汪雅梅说:“这事由不得你,二十年前都错了一回,怎么,还得听你的?”
汪雅梅低下了头。
“两个条件。”江玉堂对范星芒说。
“五万块还俩条件?”范星芒一脸不痛快。
“明个早上你六点前到,雅梅带着橙橙一起去省城,离婚顺带去趟亲子鉴定中心。”江玉堂瞥着范星芒,杀人诛心地说:“我叫你死也死个明白。”
所有事情的起因,都在于范星芒怀疑汪橙不是亲生,以至于闹到今天这个地步。汪雅梅没落好,范星芒也同样毁了一生。
范星芒做过亲子鉴定,但江玉堂相信他的师妹。虽不知其中哪里出了差错,他还是愿意去试一试。
有个明白的结果,不但能还汪雅梅清白,还能给范星芒致命一击。
“我是眼瞎了一只,师哥你俩眼都好好的吧?看不到那小子长得混血儿一个样?”范星芒哼了一声。
“滚!”李逸臣瞪了他一眼。
范星芒没敢再说什么,扭头走了。
汪雅梅仰面长长一口叹息。
“都过去了雅梅。”李清芬要拉他手,汪雅梅曲身就跪。
李清芬和倪翠萍一左一右忙扶住她,“你这是干嘛,我可受不住你这一跪!”
“师姐您受得住!”
过往与江玉堂所有的纠葛,全在汪雅梅这句话里。
“不说了,都不说了。”李清芬说:“明个我和你师哥陪你去。”
“我也去。”倪翠萍说。
“那能够少我吗?”高大柱打着哈哈。
“都去吧。”江玉堂笑说:“把团里的小巴开过去,办完事咱们附近景点玩儿两天,高兴高兴。”
“师哥您圣明!”高大柱甩了个长长的戏腔。
*
合该范星芒倒霉,他刚从文化大院走出来,正遇见江野汪橙下车。
汪橙血灌瞳仁一样,红着眼冲了过去。江野连拉几下,没能把人拽住。
“汪橙你站住!”江野急得大喊。
在宾馆,江野一五一十把二十年前的恩怨情仇讲给了汪橙。尽管范星芒虐待他,侮辱他母亲,汪橙从来没对范星芒动过手。
因为那是他生父。
而现在汪橙这势头是要去拼命,爹再不是东西,也没有儿子打爹的道理。
“范、星、芒——”汪橙咬牙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