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说我一句试试(69)
春夜里,草丛间虫鸣螽跃,月色清浅地洒满了院落,天台一片静谧。
龙沙宝石抽出新嫩的绿芽,又一年花期过去,花架上即将生出枝繁叶茂的绿叶。
宁栩靠在架子上,抬头喝干了易拉罐里的啤酒,随手扔到一边,地上又多了一个捏瘪的空罐子。
他抬头望着朦胧不清的月亮,只觉得时间恍惚又回到了一年前,一切都像个死循环一样,不断重演、反复。
这是第三次了。
刚来兰高的时候,他本不想对新学校新班级投入太多情绪,只消平淡地过完剩下一年就好。
其他同学身边都热热闹闹,只有他经常形单影只,本能抗拒和别人太过亲密。可他终究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也会被那群呼来喝去的二货朋友吸引,当李裘死皮赖脸拉着他去打篮球的时候,他终是没有拒绝。
大家都以为他慢热,愿意主动和他说话。
实则只有他自己明白,他也很想主动,只是犹豫不决。
这些人兰外、立人的同学都不一样,每个学校有它自己的风格,培育出来的学生自然也各不相同。
兰高的学生更为单纯善良,平时总被老师教训得死死的,骨子里也更向往自由和激情。
李裘、齐浩洋、卓楠、卢思思、小胖、王嵩……
每一个他遇到的人,都有他们独一无二的特点。
他们或许有人有着乖学生的外壳,却总在遇到事儿的时候毫不退缩、勇往直前,他们会接纳一个转学三次来历不明的学生,也会毫不犹豫地接纳休学回来的周怀峰。
宁栩忽然间觉得难过。
因为他发现,他舍不得了。
他不是个冷血动物,相反冰冷的外表下,是比寻常人更细腻敏感的神经纤维。
段恒的目的很明显,就是和前两次一样故技重施,让他身边的人都知道他的过去。
假如这些人知道那种事,还会像现在一样对他笑脸相迎吗?
还会闹哄哄地围在他旁边问题目吗?
还会不顾他装作冷脸地和他打打闹闹吗?
这个问题,是考验人性,信和不信只在一念之间。
他本可以选择让艾珂出面,或许这次校长和老师会站在他这边,和立人的老师一样把谣言镇压下去,那么然后呢?
然后他将失去这些朋友,他会赢,却也输得彻底。
这就是他离开立人的原因,因为没有人敢当面说他什么,但他知道私底下每个人都会议论。
他背靠着光秃秃的花架,手臂无力地瘫在地面。
有个柔软湿润的东西,舔了舔他的手背。
宁栩低下头,看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默默陪在他身边的吃罐头。黑夜里,它用黑白分明的纯净眼神看着他,将身体缩成一团挤在他手边。
“每当这种时候,也就只有你能陪着我了。”宁栩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
吃罐头像是明白他的心事,伸出舌头不断舔舐他的手心。
看着它干净到无暇的眼神,宁栩想起了这整个晚上,他最不愿去想的那个人——小动物的眼神是世界上最洁净的,就像景文看他的眼神,热烈、真诚,不带任何杂质。
“对不起,要让你失望了,景文。”
花架下,传来一声淡到极致的叹息。
宁栩在天台坐了大半夜,又喝了不少酒,第二天如愿以偿地发烧了。
他本就不想去上学,正好借此机会让艾珂帮忙请了个假。
整整一天,宁栩哪儿也没去,躺在房间里看着天花板。低烧让脑袋昏昏沉沉的,也避免了他做无端的猜想。
中途艾珂进来了几次,摸了摸他的额头又默默地退出去。
直到晚上,她才坐到床边,轻声问道:“小栩,是不是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
宁栩睁开眼睛,看见她满脸写着担忧。
“没事,咳咳……”他开口时嗓子哑得不行。
艾珂皱眉看着他:“真的假的?你没骗我吧?刚才景文回来,问我你身体怎么样,我让他上来看看你,他却犹犹豫豫地说不进来了,让你好好休息,你们两个吵架了?”
宁栩一愣:“他来找过你?”
“是啊,我看他想进来又不太敢进来,叫了他好几次呢。”
宁栩心里隐隐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明明昨天景文还说要和他做回朋友,现在却变得这么别扭,难不成段恒已经有所动作了?他知道了这件事?
他立刻从床上坐起来,问道:“妈,今天钱老师有跟你说什么吗?”
艾珂莫名其妙:“我打电话给他请假,他说让你好好养病,其余什么都没说。”
奇怪,宁栩眉头紧蹙。
一时有些捉摸不定。
“到底怎么了,小栩?”艾珂见状询问。
宁栩摇了摇头,边咳嗽边躺了回去,安静地用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他脑袋里一片混乱。
艾珂叹了口气:“好吧,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你了,要是有事随时跟妈妈讲,知道吗?你先好好睡觉,把烧退下来再说。”
宁栩没说话,被半包住的脑袋动了动,算是点头。
艾珂看他的背影看了许久,出去后还是不放心,给张丽莉打了个电话。
张丽莉喜欢大晚上运动,那头传来她喘气的声音:“怎么了,阿珂?”
艾珂把宁栩情绪不对的事描述了一遍:“我们家这孩子心思重,什么都不肯说,你帮我问问张校长,最近几天他们班有什么事没有。”
“你先别担心,我等下就问她,兰高校风很好,应该不会出什么状况。”张丽莉走下跑步机,“说起这个,最近景文也怪怪的,一副谁欠了他八百万的样子。”
艾珂被她的形容逗笑了,心里也稍微轻松了些许:“你呢?和你们家那口子问题解决了吗?”
张丽莉无奈地说:“解决不了,已经决定和平分手了,那天景国全去了燕中之后,我算是彻底想明白了。这世上除了父母,没有谁会真的爱你爱到不顾一切,你看前几天那个新闻,老公甚至可以丢下老婆独自从火场逃生,我们离个婚又算得了什么。我们俩都是不愿意受委屈的人,谁也不会为谁让步。”
她喝了口水道:“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小文知道后会怎么样,哎,能拖到他毕业最好,我就怕他叛逆劲儿起来,连大学都不去读了。”
艾珂是知道他们这些年的纠葛的,也没有开口劝解更多:“不会的,小文这孩子闹归闹,心里还是有数的。你做你的决定就好,无论如何我都支持你。”
“哈哈哈哈,我真是庆幸,当时买房子的时候没买到独栋。”张丽莉笑了起来,“要不然也不会认识你这样的邻居。”
……
第二天早上,宁栩的烧退了。
他没法继续待在家,只得稍稍晚起赖了一会儿。
本以为出门会不凑巧地撞上景文,没想到压根没看见他人影,估计是提前走了。
宁栩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一路心不在焉地到了学校。
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也许段恒已经故技重施,将这些事传遍了全班。
也许钱扬只是顾及他的面子,昨天才没有找艾珂谈话。
也许所有人,都会用熟悉的、异样的眼神看着他。
只不过这一次,他想换一种不同的方式解决——经过昨天一晚上,他已经决定,不管事情变成什么样,他都会亲自一字一句地向大家解释清楚。
当年在立人,他没有玩得好的朋友,可现在不一样了,李裘、卓楠、齐浩洋……等等这些人,都是他在意的朋友。
这次,他想赌一把,尝试迈出这一步。
宁栩一步步走过走廊,窗户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走廊外艳阳高照,草坪上的新草舒展着嫩芽,暖风中裹挟着花香,初春真的来了。
他站在三班门口,听着里面整齐的早读,不知道伫立了多久,直到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裘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咧嘴一笑:“干嘛不进去,感冒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