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画家今天也哄你吃药(34)
“然后呢。”景燃看着海,“做个永远不能上赛道的车手。”
“那我还不如死了。”景燃补了一句。
这种感觉是发闷的,很闷。像是盛夏的正午,一场雨将下不下,人好像被困在果冻里。看似风朗气清,实则难以呼吸。
怔愣在原地的燕岁脑子里空空荡荡,他这个时候明明应该宽慰他,劝告他。比如这世界多大、多美好,你还很年轻,还有父母,有朋友,除了赛车你还有很多事可以做,你还来得及去找到喜欢做的事。
可是燕岁此时此刻,宛如一个熟知千百种急救办法,可面对一个汩汩流血的伤口,却只能徒劳地用手按住。
他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呆呆地站在景燃旁边。
景燃偏头看他,笑了一下,“你别难过。”
“所以你才说,你已经不需要吃药了……”燕岁喃喃道。
景燃点头,“我先放弃治疗,就不是被世界放弃,而是我放弃世界,我赢了。”
这是个死胡同。发现肿瘤,取出肿瘤,进行活检定性,按照肿瘤的性质进行治疗。这像是一种过桥方式,走上“发现肿瘤”那座桥的契机是体检,接下来,“取出肿瘤”的那座桥变窄了,有人掉了下去。
而景燃,那座名叫“取出肿瘤”的桥,它在施工。
施工队可能只有俩人,并且别人用锹,这俩用勺。
景燃面对这种状况能做的,就是扭头离开。他先抛弃世界,他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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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到来的悬崖跳水比赛吸引了非常多的游客,许多人在这几天来到这里都是为了看这项极限运动。
正式比赛还有几天,跳水爱好者们一个个扑通跳进海里,他们一路无话,一直走到石头海滩,他们落脚的民宿在这里。
说实话燕岁走得有点累,他落后了景燃一小截。
然后越来越走不动,那一小截距离越来越大,恰好时间降晚,天地昏暗,他有些看不清景燃。
于是说:“你等等我。”
景燃站定,回头,“累了吗?歇会儿再走吧。”
石头海滩这里有些零散的小店,单凭外貌根本看不出是卖什么的,而且景燃看不懂意大利语,就更不懂了。
没有太阳后,海边起了风,月亮牵引潮汐。大海白天是个碧蓝色头发的软妹,晚上就戴上长袍兜帽,手持镰刀,开始无差别除暴安良。
景燃让燕岁坐在石头上,自己走进了一家看上去热气腾腾的小店。
五分钟后,景燃买了两个汉堡回来。还有两瓶啤酒。
燕岁蹙眉,“其实你不可以喝酒吧。”
景燃把啤酒放地上,“不可以,我不在乎。”
两个人在漆黑的大海前捧着汉堡,汉堡的面包很软乎,有些烫手,不过在秋末的夜风中刚刚好。
燕岁咬一口,他这个是牛肉的,然后扭头去看景燃的,问了个……让景燃哭笑不得的问题。
燕岁:“你的是什么馅儿的?”
“……”景燃刚咬下第一口,“鸡肉馅儿的。”
景燃咽下去,“你要咬一口吗?”
“要。”燕岁凑过去,在他咬过的旁边咬了一大口。
景燃看看他,把啤酒拎起来递过去,“顺顺。”
确实需要顺顺,燕岁失策了,结果来吨吨往下喝了三大口,然后抹一把嘴,“不好意思啊,脑子短路了,你还够吃吗?你也咬我一口吧。”
“我就不咬你了。”景燃笑笑,“你多吃点,二十六也是能继续长高的。”
“……”燕岁敛起笑,“为什么攻击我。”
景燃和他碰了一下酒瓶颈,清脆的“汀”。他记得燕岁酒量不行,不过民宿不远了,即使今天状态不好,也还是能背回去的。
不过燕岁只抿了一口,然后大口地吃,似乎是多往肚子里塞点东西,也能填补心底里的空缺。
每嚼一下都相当用力,腮帮子鼓囊囊的,景燃让他慢点吃。
然而燕岁不听,就像过滤掉了他的话一样,四五口就吃完一个汉堡,然后站起来,走到景燃身前,面对他。即便是单薄的青年,却也挡了些风,景燃不明白他这是要干什么。
燕岁说:“你不想治了吗?”
“嗯。”景燃点头。
“走吧,我带你去买Gelato,吃一口冰淇淋再做其他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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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上有一家自1935年就开始做Gelato的店,家庭配方,当然,这个时间已经关门了。
燕岁望着风中萧条的店门,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他一时忘记了欧洲人准点下班。于是回头,“明天再来!”
“好。”景燃没有借题发挥,“明天来。”
起码这个物理上的明天,景燃还是可以保证的。
回去民宿的路上,燕岁说明天一定要来,Gelato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冰淇淋。
景燃应着,好像无论他说什么,景燃都能应。
民宿的主人是位老先生,英国人,讲英文是伦敦腔。他们回去的时候,老先生正在一楼客厅泡茶,“喝点热茶吗?天气越来越冷了,大海也变得阴冷。”
两个人接受了老先生的好意,伯爵茶配柠檬。
老先生已经烧起了壁炉,他说他的太太早年身患绝症,于是他们出来环游世界。最终他太太的生命停在这里,他就一直留在这里。
圣诞节快到了,民宿里布置上了圣诞装饰。睡前,燕岁拿出一对红红绿绿的袜子送给景燃。
第二天,悬崖跳水比赛开始了。
这悬崖有多高呢,燕岁觉得,当他看着那个小伙从悬崖跳下去之后,隔了得有四、五秒之后,他才听见入水的“咚”。
观赛有两个地方,一个在悬崖上,赛事方用警戒线拦起来。还有一个是海滩,那儿能看见入水。
评委们则是坐在船上。
总之就是刺激,令人心生敬意的那种刺激。
今天燕岁是一件米白色的毛衣外套,里面棕黄色的高领毛衣,毛线外套比较宽松,袖子到他的掌心,所以景燃并没有在意他手里拿着什么。
不过下一秒,他知道燕岁从兜里掏出来个什么了。
是他的药盒。
燕岁问,“打个赌吗?我觉得那个古巴人能拿冠军,我赢了你就吃一颗。”
景燃无奈,“不要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赌不赌嘛。”
景燃看看药盒,又看看他,“那个古巴人不厉害的。”
“那你给我指一个厉害的。”燕岁笑的眉眼弯弯,“快点,哥哥年纪大,跟不上你们小孩儿的潮流,都没看过这种比赛。”
景燃一句“哥哥别闹”都到嘴边,咽回去了。
“那个银色头发的,他厉害。”景燃给他指了。
“好,那就他了。”
银色头发的大哥来自芬兰,景燃没骗他,那大哥真的很厉害,将近30米高的悬崖自由落体,在空中旋转翻腾,最后入水,所有人都在鼓掌欢呼。
最终拿到冠军的,是来自博兹瓦纳的棕色头发大哥赢了。
燕岁震惊,“我都没听过这个国家!”
景燃:“是个非洲国家,在非洲南部。”
“这你都知道?”燕岁更震惊了。
景燃点头,“嗯,如果你看足球,那么世界上就没有你不知道的国家。”
“哦……”燕岁不太看足球,于是发问,“那,他们国家踢足球很厉害吗?”
景燃抿嘴,回答,“呃……这国家为人所知的原因是……国足赢过他们。”
“……”燕岁消化了一下,然后噗嗤笑了,“那的确会……被人们记住。”
“是吧。”景燃就笑。
“是啊。”
燕岁没赢,景燃也就没吃药,这一点上做哥哥的言出必行,输了就是输了。
他们离开悬崖这边,慢悠悠地走了二十分钟,又来到昨晚的那家Gelato店前。这家店在小镇经营了几十年,生意一直火爆,游客们和当地人都在这里排队,无论春夏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