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者上钩(221)
“那你回去的时候,”净阳说,“师傅走了,我拿着师傅的推荐信去了别的寺。”
陈雾喃喃:“师傅走了啊。”
净阳的眼皮猛地一挑,这场重逢,师弟给他的感觉让他摸不清,此时突然清晰起来。
师弟一脚踩空了,正在下坠。
见到他之后,出现了停滞的现象,没下去,也没上来。
现在师弟却又开始下坠,速度更快。
净阳捏着佛珠,双目合在一起,两片淡薄的唇一张一合,无声地念起了佛经。
气场强大的和尚格外引人注目,更何况他在念经。
小面馆的嘈杂声渐渐停了,都怕打扰到大师,破坏了自己的福气。
而大师对面的青年吃了几口面就放下筷子,安静地坐在凳子上面,眼睛看着大师的僧服。
不知在想什么,直勾勾的看着。
“师弟,”净阳将自己的佛珠取下来,递给陈雾,“你帮师兄数数有多少颗。”
陈雾怔了下:“不就是108颗吗。”
净阳心想,师弟的思维能力还是有的,他笑道:“前段时间散了重新串起来的,也许有丢失。”
“那我数一数。”陈雾垂眼,手指拨一颗珠子,嘴里就念一个数,随着数越大,珠子拨得越熟练自然。
净阳没等他数完就开口:“我这次是受人之托来的春桂,见到了小晏。”
见师弟停下了拨佛珠的动作,也掀起了眼皮,露出充满血丝的双眼,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过来的样子,乐于进入忆往事的话题,他便废了点心思往下说,试图让师弟抓住点什么上来,别再坠下去了。
殊不知他的师弟和他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
那是谁?
根据师兄的透露,应该是我在小庙时期的朋友。
完全……
不记得了。
我为什么不记得了啊。
忘了,说明不重要,可有可无。不然同样都在小庙生活,我怎么没忘记师傅跟师兄,和他们在一起的经历,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是,
即便不重要,也不至于一点印象都没有。
陈雾麻木的大脑吭哧吭哧地响着,正在一点一点恢复转动。
“师弟,你怎么半天也不动一下,太吃惊了吗,没想到小晏也在春桂。”
净阳拿起杯子喝了口温水,在小庙的那段时光,他每天的功课都很繁重,师傅对他十分严厉。
而师弟就不一样了。
师弟没有功课,基本的打坐都可以不做,他不是被师傅叫去哪拔草挖地种菜种树,就是带着小晏玩。
他们的很多事,他都没参与过,可以跟师弟一起回忆的很少很少。
“说起来,你跟小晏也有十一年没见了,十一年,弹指一挥。”
“香鄂山的另一边有所职高,他在那里读书,你去了就能见到他了,不过你见了也认不出来,那孩子变化挺大的。”
净阳抬手比划:“我记得他离开小庙时是小不点,个子才到你肩膀,现在他比我还高一截。”
“你们都还在小庙的时候,感情是真的好,你爬树,他在底下接你,你找野菜,他拖着比他自己还大的箩筐跟着你……他再大点就淘气了,总往山里跑,你一天要找他多次。”
净阳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陈雾听他说,不提问,不补充。
似是在自我追忆。
“虽然你们都长大了,但总归是一起度过了许多无忧无虑的日子,”净阳说,“这些年想必你也惦念着他吧,要见一见吗,师兄带你去。”
陈雾没有说话。
净阳柔声:“不想去也没关系,缘聚缘散都是天意所向。”
陈雾重新数起了佛珠。
净阳有种难以描述的感觉,他感觉师弟数完这108颗佛珠就会有变化,于是他静心等待。
面凉掉了,陈雾数完了佛珠,还回去:“师兄,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好,你说,师兄帮你。”
304退房的时候,老板难掩关心:“陈先生,你是准备回家了吗?”
陈雾将钥匙放在柜台上:“不是,去见一位朋友。”
“见朋友啊,见朋友好。”老板翻登记本,忽然来了句,“你的左胳膊要去医院看的吧?”
陈雾微愣,他把垂下来的左手放进了兜里:“会好的。”
“最好还是拍个片子,不要在这上面省钱。”老板拿圆珠笔写写算算,“你一共住了二十三天,房费没有欠的,我把押金退给你。”
陈雾接过押金,轻声说:“谢谢。”
不是冲的押金,是别的。
别的什么?
老板大概是知道的,她坐回椅子上追剧。
那小伙子的黑眼圈还是重,眼里的血丝也没减少几根,但他脚上的破棉鞋换了,穿的是新的。
就就一处变化,呈现出的姿态却和先前截然不同,像是找到了方向,找到了目标。
换条路走了,刚上路。
水库和往日一样,这儿那儿的窝着一钓手,风里裹着鱼腥。
小屋门前,少年在擦洗摩托车,嘴边叼着根烟,好一会没吸了,烟灰堆得有点长。他一抬下颚,烟灰就落了下来,随风散了。
陈雾拎着旅行包出现在他面前。
少年眯眼,从下往上地打量他,从他的新棉鞋看到黑框眼镜,似笑非笑了一声,准确无误地吐出他的名字:“陈雾。”
陈雾放下旅行包,蹲下来和少年平视,闻到了来自对方身上的辛辣烟味。
他说,是我,你好,我是陈雾。
又说,晏同学,好久不见。
我想把有关年少时的残缺部分补上。
所以我来了。
第101章 番外5
晏为炽没有提前派人来把小庙收拾收拾, 那就没意思了, 他跟陈雾弄开锁进去,扑面而来的是尘封多年的霉腐味道。
“哐当,哐当”
年久失修的木窗在跟他们打招呼,欢迎他们回来。
“阿炽, 我们今晚真的要在这过夜吗?”陈雾站在四面透风的老旧佛殿, 犹豫着说,“要不还是算了吧, 来看看就好了啊,我们可以晚点回去, 睡觉就不必了, 你看呢。”
晏为炽屈指钩住陈雾下巴上的雷锋帽抽绳, 把他钩到自己眼皮底下, 对着他冻红的鼻尖重重亲了一口:“别给我动摇军心。”
“……”陈雾拽了拽手套, “我们会,”他把“冻死”两字换掉,“感冒的吧?”
“慌什么,有自带发热效果的睡袋, 还有你血气方刚的男朋友。”晏为炽兴致高涨,他拉着陈雾穿过佛殿, 踩过一地灰尘,跨过破破的门槛, 踏进铺满白雪的禅院。
“我是怕你受凉了耽误工作, 你也知道你体质比不上我, 嘶, 你别捏我, 比得上比得上, 阿炽,你走慢点啊。”陈雾被他拉进雪地,雪花往镜片上飞,都看不太清了。
晏为炽推开一间禅室的小门:“就是这儿。”
陈雾环顾四周,顺着熟悉的记忆搜搜寻寻:“你住的地方吗?”
“嗯。”
“我们住在一个院子里啊。”陈雾指指开着门的禅室,指指对面的那间,那是他自己的,他记得。在他的记忆里,晏为炽住的这间是空着的,没什么存在感。
晏为炽拿下背上的黑蓝色大包,沉甸甸的单手拎着,另一只手还牵着陈雾:“不止,我们经常睡一张床。”
陈雾愕然:“为什么?”
“我胆小,半夜会自己吓自己。”晏为炽找了纸巾把他的眼镜擦了,面上浮现一抹不自在,“怕鬼。”
陈雾:“……这样。”
他好奇地说,“那你母亲住哪里?”
“单独一个院子。净阳的住处在你师傅的左边,我母亲在右边。”晏为炽找不到可以放包的地儿,“操,好多灰。”
下一刻就倏地去看陈雾,“你刚才是不是翻白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