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75)
他对约会向来紧张又重视,属于老毛病,没法治。
徐砾蹲在鼓鼓囊囊的行李箱旁翻了好一阵,边脱身上专门为了去上班干活才会穿的粗布棉衣,边拿着衣服到厕所里赶忙冲了个热水澡。
出来擦了擦头发,他把穿着的那件衬衫衣摆一点点扎进裤腰里,换上去年新买的深蓝色毛衣和黑色休闲裤,再套上了一件夹克外套。徐砾看着镜子里的人,终于觉得还不错了,趿着拖鞋去拿了当初在某个出租屋楼道里捡的电吹风出来,把随意飞扬的头发吹顺滑整齐 。可乍一看像个傻傻的锅盖头,他哎呀叹气,又把手沾湿了水往头上乱抓一通。
其实他眼前还有一些过去的影子出现。两年前的这个时候,他还顶着傻傻的锅盖头穿着破旧的马甲睡在大通铺上,最后因为没办法洗头直接剃光了。
那是他记事起人生第一次剃光头,小时候没人管,他都是自己跑去理发店说剪头,嫌光头难看从来没剃过。
过去的时间在此刻看来总是过得很快。
徐砾不喜欢回头,绝口不提从前种种,就好像永远拥有新生,不会伤心。他也总是被说没心没肺没记性,像是过完了的日子就都被他抛在脑后埋进了土里。
给徐砾打完电话不过两个小时,从军区大院登记后开车出来的施泽径直去了徐砾住的安置小区。
路上他顺手给周维涛打了个电话。
为了确认和弄清楚房东老太太所说的情况,施泽不得不想查一查,那几年徐砾谁也不联系,一个人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而那天早晨当着徐砾的面,他跟周维涛中断的对话早有了结果。
周维涛大学时候在他们乐队吹的是萨克斯,学的是计算机,毕业后考进了公安局,也算奇人一个。
他口头转述了徐砾两年前因故意伤害罪被判三个月拘役关进了看守所的案底,许是听见施泽长久沉默,他没有再多问徐砾是谁和为了什么,只说已经是很轻的刑事处罚,据说是捅伤了上门要债的债主,致轻伤二级,因为没钱私了才被告上了法庭。
同样一件事,施泽在房东老太太那里已经听过一次。
这一次换成的是更严谨无误的措辞,换上的是一把更锋利尖锐的刺刀,更像一次审判,审判着施泽曾经少年不知愁滋味的猖狂和所有不痛不痒的忏悔。
人生太不公平,经常可以令人对他人的苦难失去理解的可能。
而徐砾却可以把自己的痛苦藏得严严实实,永远一张笑脸哄得施泽开心,对他好上加好,即便自己孤立无援,在施泽觉得不被理解的叛逆青春期里也可以做最理解施泽的那个人。
手机震动声在徐砾嗡嗡的电吹风声里二重奏般响了起来。
徐砾捏着手机走出单元楼时,果不其然看见施泽刚好开车进来。
施泽刚修好保险杠的黑色越野车整个看上去锃亮无比,缓缓停在眼前。徐砾透过玻璃窗的反光看见自己的脸,称不上已经收拾得满意。但他早收拾累了,想着随便吧,爱怎样怎样,拉开车门便钻上了车。
“怎么这么重一股烟味,”徐砾刚上车就紧皱眉头,“来之前你跟人在车里谈事情了?”
施泽看着他,握在方向盘的一只手里还夹着根半燃的香烟,隔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要按掉。徐砾扭头见他盯着自己看个不停,率先伸手过去贴着指节一抽,把施泽的烟给抢走了。
“我自己抽烟都比不上吸你着二手烟来得伤身体呢。”徐砾不高兴地对嘴吸了一口烟,狠狠把它摁灭然后开窗丢进了远处垃圾桶里。
他转头又问道:“你怎么了?”
“该不会这么大人了又被你爸打了吧。”
施泽打开车窗,还是看着他,终于笑了一声,敛眉问道:“被打了你还来帮我吗?”
“看情况吧,”徐砾靠在座椅上,一边拉着安全带一边眼睛眨了眨说,“一般人才不帮,没钱的也不帮,等会儿把我自己卷进去了。”
施泽俯身过去帮他系好了,低声说:“好乖。”
徐砾觉得奇怪地瞥了施泽一眼,恰好又瞥到施泽右手手背上露出来的两个数字,暗自深吸一口气,咬咬嘴巴没说话了。
施泽缓缓掉头把车开了出去,没注意到徐砾的目光。
从安置小区的窄路弯弯扭扭终于驶入二环的大道上,风一直往车里灌着,施泽也一直没关空调。没一会儿里头的烟味被吹散了,他才合上车窗,问徐砾冷不冷。
“不冷,”徐砾歪头靠着副驾驶座的车窗,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外面,“我们这是去哪里?”
“我还没回去过,先过去喂一下煤球,然后我们再去吃饭,”施泽说道,“想吃什么?”
提到煤球徐砾有些高兴,然而听见施泽的问题,他故意似的紧接着问:“你不是说晚上顾飒明请吃饭么?好久没见到祁念了。”
“吃完饭就去见,”施泽咬牙沉声说,“不会耽误你见朋友。”
徐砾偷偷笑了一下,探手过去摸摸施泽的手臂,说:“随便吃什么,跟着大款就都听大款的。”
他看着施泽严肃的面容终于憋不住带上了笑意——施泽确实很受用,也拿他没办法。徐砾不再想其他任何事情,跟着开开心心笑起来。
他们去了施泽的住所喂煤球,顺便把它放出笼子带它在家里玩了一会儿。
施泽的房子在徐砾眼里称得上很大,客厅就足够狗狗玩巡回玩得不亦乐乎。不过屋子里的装修有些简单,似乎是不常住的缘故,生活用品也不多。徐砾只在客厅看了看,然后便被煤球扑在身上只能专心陪它扔球捡球和摸它脑袋,连施泽也没办法。最后施泽一狠心拿了杯酸奶把煤球骗回了笼子,啪嗒一关门压低声说:“Lily,听话,现在要先去把你……把你最重要的主人找回来,别给我帮倒忙,不然他连你一起都不要了。”
小狗低落地汪汪一声,转了圈躺下舔酸奶杯去了,意思是可以配合。
徐砾站在客厅玄关处看着施泽跟狗说悄悄话,只是弯眼笑笑,跟施泽坐电梯下楼时问:“你刚刚跟它说什么了?”
施泽说:“让它乖一点,晚上才能回来放它出来。”
“它只有煤球一个名字吗?你刚刚好像叫了别的。”徐砾边打开车门边说。
“嗯,别的都是随口乱叫的。”
“是么。”
“它好哄还是我好哄?”上车后,徐砾在施泽再次来给他系安全带的时候问道。
施泽盯着徐砾停顿了片刻,和之前那句“你根本就不爱我”差得很远,他说道:“都很好哄。”
第63章
开车载徐砾去餐厅吃饭这件简单的事,对匆忙赶来又思绪混乱的施泽而言成了一个难题。
高中的时候还常常组织参加聚会,流连在各种休闲场所,可在那之后施泽常年被关学校和待在部队里,如今更是快两年没怎么回过云城,对找到一个徐砾可能会喜欢、好吃好喝又环境舒适的地方着实没什么信心。
至于上次那家还要提前预定的烛光餐厅,施泽越想越觉得晦气和不靠谱,直接从候选名单里删掉了。
徐砾看着施泽在等红灯的间隙拿着手机翻来翻去、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
直到就这样过了两三个红灯路口,徐砾怕再笑就要被施泽发现了,最后提议不如去清吧那附近转转,市中心商圈的小巷里有挺多别致好吃的饭馆餐厅,等会儿吃完饭他们再去清吧也更方便。
到了地方,在徐砾的口头导航下,施泽把车停在了这附近最近的停车场里。
路边二楼就有家看起来红红火火又别具一格的湘菜馆,徐砾拽了下施泽的手臂说:“要不就吃这个吧。”
一旁有人急冲冲经过,施泽伸手搭在徐砾肩上把他往这边拉了拉,低头问道:“会不会太辣了?”
“可是闻着好香啊,而且我能吃辣,只是不经常吃而已,”徐砾边拖着施泽上了台阶边说,“因为不会做,自己做的太难吃了。”
从电梯上二楼才发现这一圈都是餐厅,一个挨着一个,这家湘菜馆的生意果然也红火,门口还要等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