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66)
“怎么会呢。”
施泽不解释了,想到自己当初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沉默片刻说道:“去医院,跟你一起去医院,看了买个放心。”
“这还差不多。”
施泽母亲满意地起了身,拿了小零食去阳台把狗狗放了出来:“Lily,小煤球,等着急了吧,快去看谁回来了!”
她话音还没落,狗狗嚼着鱼干就撒丫子冲来了客厅,一团乌黑发亮的毛发看起来威风凛凛,却在跑向施泽的路中急刹了车,转而跳上沙发睨眼看着施泽,嗅嗅鼻子试探着往前挪一步又退回去。
“这几天跟着你爸爸去战友家吃喜酒,在乡下野了好几天,今天终于回来了,太久没见估计不认识你了的。”
“Lily,过来。”施泽敞开腿坐着,勾了勾手说。
Lily别名煤球,是只成年的长毛漂亮狮子狗,浑身上下都黑乎乎的,腿短却很神气,眼睛骨碌转个不停,脾气古怪,只亲近主人。
它在施泽又喊了两声后慢慢走了过去,就地趴了下来摇尾巴,在被摸了摸脑袋后终于扑到了施泽身上。
“是最喜欢的哥哥回来了,”施泽母亲笑道,“这也是个偏心的,你把它带回来,它就最认识你。”
“那当然了。”施泽有些得意地说。
施泽母亲这时靠坐在沙发边,说道:“你要体谅你爸爸,他最是个老顽固,以前永远认为没有什么事情比完成他的梦想重要,这次你受伤,他从听说消息开始就担心自责,总觉得是一步步把你逼去的部队,万一真的回不来了或者缺胳膊少腿,怎么受得了。”
Lily扑在施泽怀里舔施泽的手,施泽抬起头,说:“都是我自己做的决定,他根本逼不了我,现在不是已经没事了。”
“那还走吗?”施泽母亲抚了抚手臂,“你伯父那样厉害的人,那天跟你爸在家喝酒,谁比谁幸福都只有冷暖自知,估计也让他想通了……你呢?可以调回来的。”
她叹了口气道:“就算要走,这伤再怎么样也得养两三个月吧,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施泽把小狗抱起来搁在腿上,说:“不走了。”
在家陪妈妈吃了晚饭,他们牵着Lily一起去附近广场上散了会儿步。
最后坐下来休息期间,施泽母亲问他要不要把Lily带回去自己养一段时间,施泽看着趴在草坪上玩累了的小家伙,心道还不至于要带上它去讨好某人吧,脱口便说过两天再来接它。
走的时候再一次答应了会按挂号时间去医院看手,施泽被小狗扒着腿不让走,跟它又是拉扯又是安慰了快有十来分钟,才终于顺利脱身。
这天还下了一小会儿雨,雨停了,晚上的清吧似乎比往常特别一点,门口花团锦簇的绿植里亮起了彩色的灯,灯下照出的光柱里雾蒙蒙的。
街上人来人往却显得格外安静,路边零零散散支起了手工艺品摊,而四处传来的吉他声也清晰起来,仿佛从未停止。
清吧里的另一位临时驻唱这个月都不在,徐砾便连偷个懒也没机会了,几乎天天都在。
这倒是偏偏便宜了好运气的施泽。
徐砾看着施泽摸了摸后脑勺,弯腰低头从那矮矮的木门走进来时,恰好拨完最后一下弦,琴声悠悠落下。
酒吧里的顾客各自聊天说笑着,施泽熟练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接过酒水单时抬眼看了看那豆芽菜似的服务生,发现就是先前每次来跟他说打烊了还总和徐砾说悄悄话的那个,顿时表情变差了一点。
对方不偏不倚还和他对视上了,自然也认出了施泽,感受到了很真实的压迫感。
服务生职业操守极佳地微笑着,在施泽点了瓶酒后飞速溜了。
施泽哼了一声,转头望向台上的徐砾。
可他没赶上趟,第一轮点歌已经唱完了,徐砾放下吉他掀开布帘去了后厨,一下子就不见了人影。
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木纹桌面,施泽很是郁闷,四处张望了两下,却登时如临大敌——在旁边不远处的吧台旁,坐着一个即便才短短几天他也不能不认识的人——陈奇今天居然又在!
紧接着徐砾出来了,手里端着一个银色托盘,徐砾在调酒台托了盏粉色鸡尾酒和一杯特调龙舌兰,穿着普通的休闲装身段也丝毫不差,将酒端着送去旁边的座位。
施泽看着他往陈奇那边走了,越看越咬牙切齿,心里那点惆怅悲伤的感觉都快被怒火给冲散。
“今晚的酒算我帐上了,请你的,那把旧吉他我弹过了,修完比之前还要好,”徐砾对陈奇说着,又玩笑道,“更要多谢陈老板给我打折,新吉他都相当于不要钱了吧。”
“总是算得这么清楚,”陈奇也笑,“那我今天多喝你两杯酒,不过分吧?”
“当然。”
徐砾面上笑吟吟的,一转身,跟扭头看过来的施泽撞了个照面。施泽那双眼睛紧盯着他和陈奇,在昏黄幽暗的光线里目光如炬,炯炯地仿佛钉死在他身上。
还是那个跟徐砾相熟的服务生,他紧绷着神经将酒瓶和酒杯轻放到施泽桌上,施泽直说道:“把你们这的驻唱叫来。”
“啊……可是驻唱不负责送酒的……”
那服务生为难地看向了徐砾,嘴里做着口型疯狂叫徐砾过来自己应付自己的“老朋友”,才不要倒霉地掺和进他们的私人恩怨里。
徐砾神色自若地走了过来,把托盘往桌上一放,施泽听见这一声响,清了清嗓子终于收回目光,不做声了。
“请问这位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倒酒这种服务您得找别人了。”
说完徐砾转头就要走,施泽对着徐砾没办法保持冷静,这样天差地别的待遇更令他心急,伸手便一把拽住了徐砾的胳膊。
徐砾停住了脚步,缓缓侧身回来,周围多多少少有些眼神聚焦过来,他拧了拧手腕,施泽却愈发握得更紧。
他终于拉开椅子坐下,冷冷看了看自己被禁锢住的手腕,竟然对着施泽笑了:“还不松手?”
施泽不自然地松了手,说:“没有捏疼你吧。”
“现在说会不会太假惺惺了,施泽,”徐砾拿起开瓶器开了酒,看着金黄的酒液汩汩倒进玻璃杯里,“天天来照顾我的生意,不怕被领导长官查个人生活作风吗?”
“没有违法犯罪,也没有伤风败俗,”施泽看着他动作的手和被半边光照着的脸,想起了一些久远的回忆,低声说,“而且是在休伤病假,没有规定不能来。”
“来跟上过床的男人动手动脚,不伤风败俗么?”徐砾笑嘻嘻地说。
施泽皱起眉头,说不是。
徐砾把酒杯推了过去,施泽抬手时和徐砾的手指短暂触碰了一瞬,有些凉,皮肤在划过的一瞬也有些痒,只是刹那间也像触碰到了电流一般。
“伤病假……”徐砾抽回手嘀咕着,随心所欲般说,“既然不会残废,一点小伤快好了,假期结束就不会来了。”
他的语气居然最后带着雀跃。
“是差不多快好了,但也没那么快,过两天还要去检查的,要是没好,假期还能延下去,”施泽猛喝了口酒,发觉味道苦涩极了,他瞅着徐砾改口透露道,“之前做手术,差点要截肢了……”
“那你还喝酒,上回碰见祁念他们你就喝了,少来骗我,趁早别来了。”
徐砾眼睛一转打量了他一个来回,没有说话了。
时间可以抹平很多东西,却也有永远无法被抹掉的痕迹,那是一种感觉,不被承认也存在的感觉。施泽温柔困苦地凝视着他,和施泽该有的形象极不符合。
而施泽虽然不能再轻易伸手去碰徐砾,但凭借记忆仍然觉得徐砾是柔软的。
“那你能给我个联系方式吗?”施泽说。
徐砾扯扯嘴角,忽然觉得好笑起来,他发现施泽这么多年在他面前像是性情大变,可和人谈感情时候的脑袋还是那个脑袋。倒是更适合当个黑脸不说话的坏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