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狗(111)
肖舟咬了咬牙,开始用手肘去撞车窗,一下两下撞不碎,反作用力反而让整条手臂震得酥麻发疼。肖舟却像不知道痛一样,绷着脸,机械地重复动作。
车辆猛地急刹,轮胎碾压过柏油路,江成远气急败坏地去抓住肖舟的手,把他扯过来,“你疯了吗?你知道这样有多危险吗!”
肖舟脸色煞白,唇色也跟脸色一样白,他撇下眼睛,“我知道,但我怕再跟你多待一会儿,就改变主意了。”声音颤抖着,竟有些微嘲,嘲自己明明一直看得清楚,却自欺欺人地蒙住眼睛。
江成远愣住了,握着他的手还那么紧。肖舟一点点把手抽出来,打开车门下了车,脚踩到地面时,软得差点跪下去,江成远想伸手扶他,手伸到一半,就看到他撑着地站直了,又一瘸一拐地沿着路边的小道走,连头都没回。
江成远收回手,背靠向车座,手握成拳,抵着眼眶。
过了很久,黑车突然掉转了方向,开了一段路就把人追上了,追上以后却什么都没做,车速很慢,跟乌龟爬似的,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
路边的街灯坏了,一片明一片暗。唯有车前灯强光明亮,耀眼得像一把银色匕首划破暗蓝色的丝绒。照出了一个影子,长长地坠在身下。
前行的人因为隐秘处有伤所以走得很慢,知道后头有人跟着,只是后背僵硬了下,步伐没有停,也没有加快,一直缓慢而恒定。
从桥上走回家,寻常就要走一个小时,夜黑寻不着方向,绕了点远路,这次生生走了两个小时。
车就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头,既没在他走错路的时候提醒,也没在他坐下休息的时候催促。灯火辉煌时那辆车不显眼,幽暗无人时光亮就落了下来。一路走走停停,等肖舟进了小区,车子就停在外面,居民楼的灯亮了又灭。车子才转身离去,钢铁的车身没入夜雾,宛如一场漫长的送别。
第92章 你还想去哪
决心离开是有后果的,他们之间不是单纯的恋爱游戏,有太多复杂因素。
他的假释身份,AO的标记关系,江成远不能再去除一次标记了,他的腺体太脆弱,经受不了第二次手术。至于肖舟,他所要承担的后果更严重。
肖舟上班的时候碰到蒋文星,他为上次的事情道歉,说那不是他的本意。蒋文星看起来很憔悴,精神萎靡不振,肖舟猜测是因为他弟弟的事。肖舟提到蒋文浩时,蒋文星脸色变化,骂了几句,说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希望肖舟不要因为这个有什么隔阂。
肖舟有些麻木,也没有迁怒的意思,他继续向前走,蒋文星跟在他身边,说要办高中同学聚会,问肖舟要不要一起参加,肖舟想了想就同意了,谁知道他还能在外头待多久?江成远没消息,他就好像脖颈上悬了一把锃亮的刀。
他跟孙旭打听了江成远出庭的时间,回之前住的地方收拾点东西。
打车过去的,他从出租车上下来,门口的保安冲他打招呼,常年室外工作黝黑通红的脸上露出意外的笑,“小兄弟,好久没见你了。”
肖舟记得他,第一天来这的时候,还有一小段插曲,也向他笑了笑。
保安从值班亭里拎出一小袋红枣花生,“前段时间回了趟老家,带了点特产回来,你拿点去吃吧。”
肖舟连连摆手,保安却说,“没事,不值钱,我特地给你和江律留的。”说着就硬把东西塞进了肖舟手里。肖舟不好意思,掏出钱包想塞钱给他,他却怎么都不肯收,“你这样太见外了,真的就小东西,不值什么钱。”
肖舟只好收下了,“那谢谢你了。”
保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不过你别怪我多管闲事啊,我也就提醒一下,停车场都有监控的,就你们……”他咳嗽了下,“注意点,”
肖舟愣了一下,想起他指什么。脸迅速烧了起来,嗫喏两声,几乎是逃着进去了。
上楼进房,他把自己的东西理了出来,从床头柜翻出了以前江成远给自己写的字,还有从他衬衣上扯下来的纽扣,那枚戒指他留在了餐厅的桌子上,其他东西他都带走了,反正江成远也不会记得。
他又去阳台找花,却没找到,可能是花期过了,枯死了,江成远就把花扔了。肖舟有些难过,但想想也正常,本来买回来的时候,江成远就没有表现得很喜欢,不好了就不要了,也不能怪他。
肖舟把整理好的东西装了一个小行李箱,还记得把保安给的红枣花生留下,他自己尝了两颗,红枣核小香甜,花生饱满甜脆。他去江成远的酒柜里翻出了一小瓶白酒做回礼带下去。里头的酒都积灰了,江成远在家时几乎不怎么喝。
到了门口,保安突然神秘兮兮把他往亭子里一拉,“你等会走的时候小心点,别被人跟上。”
肖舟错愕,顺着他目光朝灌木丛那儿看,“怎么了?”
保安说,“有个人鬼鬼祟祟在那里好几天了,我看着像踩点的。”
所以高档小区也有这种事儿?
“他不进来我们也不好赶,只能盯牢点。”保安愤愤解释,“现在的小青年正经事不做,天天琢磨些歪门邪道,报了警警察也不管。”
肖舟发现这位保安大哥真的是颇具正义感。他把酒送出去,保安大哥没料到,十分不好意思,推脱了一阵,还是难为情地收下了。
肖舟临走时,保安摸着下巴喃喃道,“不过我总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
“可能是周边的混混吧。”肖舟不在意。
保安皱着眉思索了会儿,突然想起什么,对肖舟说,“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江律之前被个小年轻埋伏过?”
肖舟一愣,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保安说,“我看这人有点像,你让江律师小心点吧。不过我也不敢确定,这么久了,都长得差不多。”
肖舟起了疑心,“那时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保安挠了挠头,“这我不清楚,吵得不清不楚的,是以前的案子吧?什么事能记那么久啊,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年纪大了眼睛就糊涂。”
肖舟拦了辆出租车回去。坐车上,他开始编辑发给江成远的短信,主要是告诉他自己拿了东西搬走了。一句话编辑了三遍才放下,临发送前终究又加了句小心点的提醒。
消息发出去,不一会儿有了回复。肖舟点开一看,就是冷冷淡淡一个嗯。
他本来也没想过会有什么其他说辞,可真看到这么疏远冷漠,还是有些怔忡。
江成远把手机反面扣下,庭审结束后,收拾了资料就离开。
脚步匆忙,把准备跟他打招呼的控方律师抛在了一边。
一路上,江成远周身气压低得让人退避三舍。他这时才意识到,肖舟那天晚上的态度是认真的,不是一时气愤,过分冲动,可谁给他的勇气,认为自己身边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怒火一时贲张,烧毁了理智。江成远改变了原来的行程,让司机开去恩赦庭,打了个电话,庭长迎出来,几句话的功夫江成远就取回了之前上交的脚铐,并让肖舟的身份证件暂时失效。
一个重新归入考察期的假释犯。泛着蓝光的电脑屏幕,映照出江成远严酷的脸。
工作人员的几下敲击,就把一个人的身份存在在这个世上抹杀了,背负了非法的标签,人类社会的秩序性在对待个体时如此快捷有效,毫无反抗余力。
把人捉回去关起来,除了自己身边,哪也不能去。江成远脑海里开始转过各种疯狂的念头,情绪有些失控。
刚开始肖舟一定会生气,也许会气疯了,用各种方式跟自己对抗。但过一段时间,他会适应的,他有弱点,心软重感情就是他的弱点,他总是去看人好的一面,而忽视丑陋的样子,这种悲悯似的包容,让人愧疚又上瘾。
工作人员办好了手续,把资料交给他。
那串脚铐上有肖舟在监狱里的编号,江成远又想起了他后脚跟的油墨烙印,肖舟对那个地方很耻辱,所以总是穿长裤球鞋,千方百计遮着。自己捏住他脚踝时,他会受惊似的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