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位空降(288)
“放心吧,她可以回家过年了。”
姨妈反应了一会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急促地呼吸了很久,激动地垂下头将脸埋进手心里,把汹涌而出的眼泪藏在手心。
姨夫用力地抱住了姨妈,像是要将她勒紧骨肉里,眼镜上泛起雾气。
这一句话于他们而言,无异于是一场救赎。
他们一时间无法思考,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林项北跟医生道谢,询问了手术后需要注意的一系列问题,最后向医生深深鞠躬。
只有真的见证过医生如何将至亲从死亡手中夺回,才能理解这一刻难言的感激。
于年年被送回病房,还没有这么快醒来。
姨妈姨夫在病房守着,林项北将时间留给他们,疲惫地靠在墙上缓了缓情绪。
连日来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下来,林项北思维有些断断续续,像是被冷不丁抽空了所有精力一样,口渴和饥饿感都像隔着一层什么看不见的薄膜,意识上清楚,却激不起任何反应,有种无法思考的放空式的迟缓。
精神上的疲惫和极度的放松,让他想找一个地方休息片刻,什么都不做,就只安静地发一会儿呆。
他一路出了医院大楼,漫无目的地慢慢走着,找了一处后院的长椅坐下。
年底了,呼出来的哈气都是白色的。
心事放下,林项北坐在冬日里稍显冰凉的长椅上,也不觉得冷。
他坐了很久,直到那种延迟到来的情绪让他好像重新活了过来,口袋里的手机传来震动声。
周屿白知道手术是今天,估摸着要结束了,给他发了消息。
他眉间缓和,抿出一点笑来,给他回消息。
[1729号白熊:手术很顺利]
先将这条发送过去,林项北继续打字,打到一半,周屿白播了电话过来。
林项北有点出神地认真看着语音通话的界面许久,才按了接通。
“喂?”
周屿白那边背景音有些嘈杂,应该是刚结束工作,正在往外走,第一时间就跟林项北联系了。
“怎么这么久才接,我差点以为你怎么了,想直接翘班杀到那边去。”
周屿白这么敬业且有责任心的人,能说出这种话,听起来是真的有点急了。
林项北甚至能想象到他此刻拧紧眉头,大步往外走的样子。
这阵子不方便语音,林项北也没有心情,周屿白知道轻重,也给他留出了陪家人的空间,消息没怎么聊过,语音更是没有。
时隔不过一个周左右,再听到周屿白熟悉的声音,林项北发现自己竟生出一点恍惚。
林项北没回答,周屿白那边又稍显急促地低低叫了他两声。
“林项北,说话。”
他无知无觉在院子里坐了不知道多久,冻得有些呼吸不畅,声音听上去有些闷闷的。
他安静地仰起头看着蓝蓝的天,无意识地笑起来。
林项北将手机放到耳边,很轻但很清晰地开口。
“周屿白,我想你了。”
第171章
电话那头安静下来, 林项北看着朝天空伸出枝桠的树枝,语气平和,那些藏在心里从未跟任何人提及的过去, 好像终于结痂,能够不回避地挖开,然后放任它痊愈。
或许是紧绷的情绪彻底放松下来,或许是本以为会再次失去的人被拉了回来,让林项北知道,不是每次都会迎来同样的结局。他慢慢开口, 将最大的心结,用最平稳的口吻说给信任的人听。
好像把压在心里的郁结说出来,就能够真正放下,让它成为过去。
“直到小学三年级以前, 我爸每年夏天都会带我去游泳馆,大多是一两个小时, 也有一待一整个下午的时候。”
林爸很喜欢游泳,经常带林项北去,而林妈小时候有溺水的经历,从来不会一起去。
林妈是药物研究人员,工作忙,林爸做小生意,能自由支配的时间多,常常一时兴起就带林项北跑到游泳馆去消磨时间,林妈打电话联系的时候,十次里面有两三次没人接。
每次林妈抱怨打电话联系不上这回事, 林爸总是左耳进右耳出,还会在林妈念叨的时候, 偷偷朝林项北做鬼脸,逗得林项北想笑,导致被林妈抓包,好气又好笑地瞥着林爸摇头。
林爸总是据理力争,觉得一共就游一两个小时,接不着也不耽误事,手机放储物柜里当然听不到了,用防水袋装了随身挂着又不得劲,又不是故意不接,没当回事。
就是因为这种不注意的小事,林爸没能接到林妈最后一个电话。
意外就是完全无法预料,才会被称作意外。
林妈意外出事,昏迷前意识不清,强撑着挣扎打给林爸,想最后说两句话,却没能接通。
那天林爸在游泳馆待到晚上六点,冲完澡拿出手机拨回去时,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
林项北还记得那时候林爸朝他耸耸肩,笑着说怎么办,你妈好像生气了。
接下来的那段日子,林项北已经不记得是怎么度过的。
家里终日灯也不开,林爸原本烟酒都不沾,却开始终日酗酒,抽完的烟盒丢得到处都是。窗帘再也没有拉开过,每次林项北想拉开窗帘让阳光进来,想让阳光让林爸振作,林爸都会发火。
林爸原本是脾气最好的人,任何时候都笑呵呵,被人骗了也不生气。
林项北尚且不到十岁,他给不了林爸安慰,哪怕他再聪明,也不能在短时间内接受妈妈突然某一天就不在了,而爸爸好像也在那天下午之后彻底消失。现在眼里满是红血丝,胡茬发白的人,好像也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会笑着胡乱抱起他往半空中抛举的人。
林爸不能接受这种可笑的意外,不能原谅自己的疏忽,他的时间停留在了那个下午。
明明只是再平常不过的去一趟游泳馆,明明林妈抱怨过好几次去游泳馆打电话不接,明明……
他接受不了,走不出来。
为了林项北撑了一年不到,林爸选了一个对自己来说最残忍的方式,去找林妈团聚。
他走进了郊区的一条河,再也没有回来。
林项北还太小,这一切他并没有亲眼看到,最开始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林爸也不见了。
姨妈把他接过去住,对他很好,甚至比先前林爸林妈对他还要细心照顾,会时刻顾及他的情绪。他又有了家,只是他很清楚,现在的家人很好,却始终是不同的。
有时候林项北会自己跑回原来的家,但他没有钥匙,敲门喊爸爸妈妈,也永远等不到回应。
可是他实在想念,想念到晚上会闭不上眼睛,会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撑到半夜,直到困到无法什么都无法想起,才迷迷糊糊睡着。
于是他很多时候会闷不吭声跑到曾经的家门口,什么都不做,只是坐在门外发一会儿呆。
姨妈总是能猜到他在哪里,总是会来找他。
姨妈的怀抱总是很温暖,她会从后面环住他,念念叨叨说我找了你好久,红烧排骨都要凉透了。
不知道第多少次被姨妈拎回去,林项北终于拽住她的手,仰起头告诉她,他不想再吃红烧排骨了。
明明应该听上去不讨喜,姨妈愣了一会儿却笑了,还笑得很开心。她爽快地拍拍林项北的后脑勺,说行行行,糖醋排骨可以吧?
林项北当时的表情一定很有趣,不然姨妈不会一路上都在闷笑。
“他以前跟我说,’不要总是挑战极限,做任何事都要留有一线,不能放任自己到潜在的危险位置’。”
林项北垂下眼看着地上的落叶,失去生命力后太过干瘪,被路过的人踩得粉碎。
“我一直都记得,从那之后再也不练潜水。”
“可是他为什么自己却做不到。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选择。”
林妈林爸都是很好的人,可他们的结局却不是。命运捉弄,只将其归结为“意外”。
电话那头没有说话,只是很认真在听。
周屿白知道林项北其实不是在问他,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现在我不再想问为什么了。”
林项北陷入在过去中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占满了他现有生命的二分之一,现在他终于可以放下沉重到令他想要逃避的曾经,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