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46)
桌边的手机一直没消停过,课题组群里在讨论方案细节,秦舟也在群里回话,看样子已经到敦煌了;市场部的人给他发邮件,让审核计划书,说是下周要跟数字化中心的人对接。
这时候电话铃声突然响了,柏知望接起来一看,是那家科技公司打来的。
那边还在开车,语气既随意又着急,不想让柏知望听出自己的催促:“柏老师,结项没好久了对伐?噢,没有催的意思,就是人力部门最近要做统计,阿拉来跟你确认一下,要是方便的话这个月能不能来呀?”
柏知望看着窗外的星空,沉默地摆弄着手工摆件。
星光不算亮,只能照清面儿上的字。以前摆件上都没有,估计是哪天心血来潮弄的。字迹不算非常工整,写的是“我寄人间雪满头”。
是郭敏写给老柏的。
柏知望看着它,想起白天老妈说过的话——“你们都在做很好很厉害的事情”。
他眼前不知道为什么,闪过很多模糊不清的画面,但大多跟秦舟有关,而每一个眼神透彻的秦舟面前都站着意气风发而坚定的自己。柏知望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跟远在敦煌的人看到一样的月亮。
柏知望定了定神,抱歉地说:“真是对不住,我这边离结项大概还有一段时间,正准备等工作日打电话跟你赔不是来着。”
“怎么讲?”
“我算了算崖洞数目跟后续工作量,这个月肯定走不了。要不……我那岗位还是算了吧,别耽误你们招人。”
“别呀!”对边急得开始找地方停车,“你是担心待遇吗?我们是真诚意邀你,只要你肯点头来,什么都好商量的呀。”
“真的不好意思了,到时候我这边要是有优秀的人才就推给你,后续要补什么说明我也会配合。”柏知望说,“不好意思,耽误你这么久。你们以后要是想开发一下文物修复方向,我们院也欢迎合作的。”
耽误倒谈不上,柏知望从一开始就只谈了个口头意向,从没把话说死,再说求职是双向选择的事,公司也不会把鸡蛋放同一个篮子里,早早就做多手准备了。只是对方真的很中意柏知望,舍不得放人。
两边又客气了一会才结束拉扯,开车的人唉声叹息替他惋惜,“兄弟,你要不再考虑一下?放弃这个不值呀。”
柏知望摇摇头,坚定地说:“值得的。”
挂完电话,又跟岑民报备完情况,他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柏知望关掉手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无比想念秦舟。
他拍了张刚种好的盆栽,点开秦舟头像,发了过去。
秦舟问:[在家?]
柏知望:[嗯,能听到狗叫声。]
说完他开始给秦舟录外面的犬吠,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分享的。以前那两个看见叶子黄了都想拍下来聊的傻蛋,好像又回来了。
秦舟:[怎么了?]
柏知望:[没事儿,就看看你睡没睡,陪你说说话。]
秦舟:[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秘密要告诉我,紧张兮兮的。]
柏知望想了想:[嘶,还真有。但我想到敦煌再告诉你。]
秦舟:[巧了,等你回来我也有事要跟你说。]
柏知望:[好事?]
秦舟:[这……不算吧。]
柏知望好奇了:[怎么说?]
秦舟这次说得很慢:[……我跟杜清吵了一架,他现在好像不太愿意理我,结果方案就卡在这儿了。]
柏知望一怔,能让秦舟用到“吵架”两个字,再加上自八点以后就开始在群里噤声的组员,说明这件事应该不小。
十五秒后,他从航空公司官网买完最早一班机票,回复道:[先别着急,我马上就回去了。]
第46章 抱一下
柏知望落地后没来得及吃早饭,刚下飞机就急匆匆就往实验室跑。
他不在的这一周里仍然盯着组内动向,一切工作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唯独昨晚出了岔子。
事情始于昨天下午的一场交流会,秦舟翻了不少北京友院的文物活化案例,再加上他打听到有个数字化中心有意向制作球幕电影,秦舟得到启发,提出虚拟博物馆是个不错的合作方向。
从前他们组的课题对标的都是文保专业人士,比如修复师之类的工种,需求群体还是太小。钦州觉得如果把范围扩大到整个社会面,可玩的花样就多多了。而且课题组手里已经有完整的数据和不少修复成品,只要再往前推进一点,说不定就是片新天地。
听着确实是个好想法,但他话音刚落就受到杜清的反对。
杜清的落脚点是可行性。原课题的重点是智能修复,秦舟突然蹦出来个虚拟博物馆,听着好像只是把现有资料整合整合做个画面,但其中其实涉及到非常复杂的交互、虚拟现实等等技术,其中繁杂程度太吓人了。一旦真的按这个方向走,万一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却还是没人买单,所有努力都会付之东流。
两个人一直在争论沉没成本问题,但这个事儿确实不好量化,谁都有理,结果谁也不让谁。
最后杜清站起来,说这个短时间真的做不出来,秦舟也急了,还没试试怎么就知道不行,为什么不努努力,万一呢?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刺中了杜清,他忽然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秦老师,你并不了解我的专业领域,现在你所有的想法都立足于你天马行空的猜测!你要是真想推进它,就去了解了解北京团队花费时长在说话,而不是用这些悬浮的经验来指导我!”
秦舟可受不了这些指责,很快把前期调研资料找出来,连接公屏给大家看,阐述自己想法的可行性和创新性,俨然一场小答辩。
在座没人敢说话,甚至资料都不敢往群里传了,一场交流会不欢而散。
秦舟这个人嘴巴快,但是心思挺敏感,说错话后又老是自我反省。这种性子挺容易后悔的,秦舟越想越自责,觉得自己刚刚确实太傲了,如果是柏知望就绝对不会在这种场合跟杜清起冲突。
秦舟冷静下来后想去找杜清道歉来着,但对方可能还在气头上或是睡了,没开房间门,这事儿就一直梗在那了。
柏知望了解完事情全貌,很头疼,一边是他招进来的同事,一边正在追的前男友,两边都有站得住脚的理由,怎么看他都应该避嫌。
偏偏他还是组长,避无可避。
平时交流会上出现争执很常见,都是绝顶厉害的头脑,哪会那么容易被说服。但学术或方向上的争论绝对不会带到生活中,不管会议桌上如何争得面红耳赤,出了会议室的门,大家又是亲亲爱爱好同事。
所以这次杜清的表现就显得更奇怪,柏知望只好先把他叫出来,询问他是不是最近心情不好。
杜清低着头,“嗯”了声。
柏知望决定开门见山,因为杜清也是喜怒形于色的直性子,跟这类人说话没必要拐弯抹角:“你是不是对秦老师本人有什么意见?”
杜清作为成熟的研究工作者,屡次把情绪带进工作,它们还都跟秦舟有关,很难不让人联想。
杜清摇摇头,“没有。”
柏知望挑眉,“那他最近干了什么让你不开心吗?”
杜清属于敢问就敢答的类型,这样的人反而说开了就能解决问题,柏知望当初招他进组也正是看中他的坦诚。
“也没有。”杜清默了默,有点难为情的说,“我只是不小心看到他家集团的广告,就顺手查了查。”
这是柏知望没想到的走向,他静下来听杜清继续说。
“我看到……他学画画,十岁就能拜陆老为师,住寸土寸金的外滩,进全上海最好的小学。这样一个人,质问我,为什么不能努努力,为什么不能试试。”
杜清自己都觉得好笑:“他知道什么叫努力吗?他不知道住在昆山每天为了坐高铁通勤需要早起两小时是什么滋味,从来就不需要负担试错的成本,他当然能大言不惭地指责别人说,‘你怎么混成这样,你怎么不更努力一点呢,努力你就什么都有了啊,天道酬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