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29)
柏知望北方人,吃不惯这个,嫌面条又细又没筋道,但每回只要秦舟想吃,他都会陪着去。他们最爱吃的那家面馆是家老字号,离秦舟单位就五站路。一到饭点,面馆里连坐的地方都没有,所以秦舟回回都挑半下午去,人少,宽敞。
他们常常在饭后牵着手,沿着淮海中路散步。行道树郁郁葱葱地留下几排荫处,秦舟低着头,踩太阳留下的光斑,柏知望就在后面笑他幼稚。
等到逛晚了,灯陆陆续续点亮,路上一个人都没有,秦舟就拉着柏知望拐到一幢小洋楼旁,没羞没臊地索吻。柏知望说路上人多,不给亲,秦舟还以为他害羞,结果下一秒就被拽到偏僻的角落里,发现柏知望想要的不只是亲亲而已。
往事一幕幕过,两个人都挺不要脸。
秦舟出神地笑,一不留神,锅里已经咕噜噜冒泡。
他赶紧手忙脚乱地关火,本来想尝尝咸淡,没成想那锅铲太烫,嘴角被烫得起了泡。盛汤装碗端回去,到时楼里已经空了一半。
香味散在大厅里,惹得好多人啧啧骂他勾人馋瘾。馋也没办法,秦舟没那么多原材料。
机房角落里有个小桌,上面许多杂物需要收拾,秦舟一手端着滚烫的碗,一手把桌面材料规整好,腾出一方小空间,搬好椅子问柏知望:“有空来吃点东西吗?”
柏知望放下手头的活,看见一碗香喷喷的汤,惊喜又狐疑地问:“什么时候手艺这么好了?”
“不知道吧?”秦舟无心地说,“你错过的可多了去。”
柏知望拿筷子在汤里搅合两下,闷声说:“是挺多的。”
两个人聚少离多,好好了解彼此变化的机会还是太少。
秦舟现在已经可以大大方方地调侃“当年”,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至少敢以玩笑提起这些,多少算是跨过几道坎儿。
秦舟拿着毛巾在柏知望颈边仔仔细细地擦拭。水的触感冰凉,但秦舟手是热的。柏知望不自觉打寒战,回头,撞上秦舟离得很近的鼻尖,近到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呼吸交缠在一起,像风中乱窜的沙砾。
愣了约莫五秒钟,秦舟慢慢直起腰,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你……”三百六十五天都不打烊的舌头这会突然不听使唤,秦舟磕磕绊绊地说,“你头还疼吗,我给你摁摁?”
柏知望摇摇头,“别忙活了,回去睡吧。”
西北的夏天总是亮亮堂堂,再等下去天都快大光。
秦舟偏不回,毛巾往旁边一搭,两手指抵在柏知望的太阳穴附近,熟练地顺时针按压:“以前都是你帮我揉肩膀,现在好容易有个照顾你的机会,帮你摁摁。”
手法不算好,但明显练过。这种氛围很难得,近一年他们都没这么温馨的时刻,柏知望贪心也重,闭着眼享受了好一会,还是舍不得。
他轻轻动了动,秦舟以为自己摁得不舒服,就停下来。
柏知望回身,仰头看着身后站着的秦舟:“照顾我……以什么身份?”
秦舟呼吸一滞。
这话太伤人了,可也是大实话,他们最近这距离着实不像“老死不相往来”的前任。
秦舟不管说什么都像在自欺欺人,但他还是得说:“朋友吧。”
柏知望没答,仍旧抬头看着他。
秦舟被看得挂不住脸,追问:“朋友身份,你愿意吗?”
就挺好笑,睡过十多年的人到头来问这种话,人家都是求婚时才问“你愿意吗”,到他这变成“朋友”。
柏知望拍了拍自己肩上的手,“你愿意就行。”
十指的触感真实而柔软,柏知望体温略高,搭在秦舟手背上还有点烫。
秦舟摸不准这什么情况,是跟他示好还是真只想“做朋友”,但不管是哪种都证明他们的关系近了很多,可以跳舞,可以互相照顾,反正不管做什么都比做陌生人强。
秦舟在机房一直待到后半夜,中途一直陪着柏知望调试,过程他看不懂,但能替成效图把把关,终于在太阳升起前磨出一版合适的。
四个多小时里,秦舟至少看见柏知望对他笑过十六次,不是研究员惯用的温和礼貌的微笑,是十三年前少年灿烂又会心的大笑。
今夜是很久没出现的感觉,并肩作战真的让肾上腺素会飙升,秦舟差点分不清这究竟是荷尔蒙是来自柏知望还是别的什么,他几乎要以为他们正在往好的方向走。
回到宾馆,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灰蒙蒙的天际线笼着黄澄澄的长河。
算算时间只能睡三小时,争分夺秒中秦舟还不忘记检查工作邮箱和微信。
对话框的第一条就是柏知望,十分钟前发的。
点开时秦舟还挺忐忑,不知道柏知望会跟他说什么。结果确实是条工作消息,而且十分得体,毫无越界的嫌疑。
秦舟刚亮起来的眼睛又黯淡下去。
柏知望:[赶紧休息,记得早上有个组会。]
秦舟:[好的。]
本以为到这聊天就结束了,没想到过了很久,对方深思熟虑过似的,补来一条语音:[明天见。]
明,天,见。
是经过扬声器处理的带着电流的低频嗓音。
秦舟来回听了好多遍,甚至开始怀疑柏知望是不是故意拿这种声线撩自己。从前柏知望就知道他喜欢,就爱拿撩人的嗓音去勾他,每回都能把秦舟勾得丢盔弃甲。
但这么想未免过于自作多情,毕竟在外人看来它确实就是一条普通的语音。
秦舟投桃报李,也回过去一条语音:[明天见,柏老师。]
秦舟发完,没看见回复很快就睡着了。
在并不远的1304房间,柏知望躺在床上,将这句“柏老师”翻来覆去地听了一遍又一遍。
作者有话说:
一些相互拿捏现场
第29章 谁还没个男朋友了(三更)
连着两周,办公楼里几乎每夜灯火通明。
秦舟的工作很庞杂,既得考虑颜料纹理又要考虑病害褪色的因素,不同朝代、风格对整体修复也都有影响,这些都只能凭借数据资料和深厚的经验知识来综合推理。他跟孟玄在工作间扎了快半个月,终于把全局结构基本调整完成,就剩底部一画像的服饰因为地仗层变形而大面积脱落,不好确定。
画像持长柄香炉,身后站一捧供盘男性,都身着红衣,档案资料无法对应他们的身份。思来想去也只有一种可能性比较大,于是秦舟领着孟玄去查藏经洞的出土文献,试图找到B-04窟的供养人。
供养人通常开窟造像的施主和捐助者,他们虔诚地为佛像出资出力,甚至将自己或家族也放进壁画里。演变到唐代,供养人画像越来越大,位置也越来越低,已经开始榜书姓名官职,结合B-04窟的特征,“家窟”的可能性很大。
孟玄很快查到经洞出土的存档,但是里面只有一卷残缺的题记,全篇都在提这位供养人的功德和官职,可供参考的文字资料很少,但能准确地将目标指向一位何姓士绅。
修是一方面,这些壁画本身也是难得的研究材料。秦舟除了确定修复方向外还有许多要研究的,于是嘱咐道:“小孟,列个采访提纲,咱们去拜访一下何家人。”
经过风雨洗礼,何家已经不复当年,现在的小何是位普通的小学老师。
孟玄做事非常有效率,秦舟话音刚落,她那边机械键盘就劈里啪啦响起来了。前两天她嫌键帽不好看特意换了套渐变粉蓝色,秦舟看着更晃眼了,干脆少往键盘上瞟。
工作分出去后秦舟也没法闲着,答辩材料不光研发队在赶,他更着急。研究过程重要是重要,但这种时候其实更需要把成果清晰地展现给评审组看,财务经费、绩效转化等等这些看似跟科研无关的东西也是考核的一部分,他们都得梳理明白。
“秦老师,”孟玄请示道,“我刚通过他老家邻居联系上小何了,但他现在不在那儿住,得等到下周出差才能回来。”
秦舟看了眼时钟:“那就等等他吧,急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