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场作戏(19)
周君静了静:“德国又不是我家,去那干嘛。”他顿了顿又道:“这里才是我家,我所有在意的都在这里。”灯熄了,雍晋没有再说什么。天微亮周君就醒了,雍晋还在睡。睡得倒是很沉,就像他是他最信任的人一般。周君之前还想过,要是雍晋将他带回公馆,他定是要翻找翻找这个地方。
些许就能找到对大哥有用的东西,弥补他这不成器的顽弟过错。可他现在又不敢这么做了,更不愿。怪不得说胳膊肘要往外拐,人心是偏的。他还摸不准在雍晋那,自己究竟是在个什么位置,就把雍晋先放进心里了。分明昨天早上,他们还在吵架呢。
周君笑了,有些甜蜜地。笑容牵扯到伤口,让他疼得皱眉。他把玉佩从裤袋里取出,挂到了月季的枝干上。他嗅了嗅月季,又去床上偷了一个吻。要么说人比花娇,少将美色一绝。他靠在床头欣赏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拉开抽屉,把那鼻烟壶给偷走了。拿鼻烟壶的时候,他视线定了定,又抬眼看向雍晋。
雍晋闭着双眼,呼吸绵长,他的头发散了下来,搭在额头。周君瞧着他的脸,又想到那枚怀表了,他后来才知道原来雍晋是比他小上两岁的。明明是比他小的,周君看了眼抽屉,叹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的行动都是悄悄的,少将不知道。他原路折返,从窗子里出去了。窗子开着一条小缝,冬日的冷冽攀着窗帘,连屋里的温度都降了下来。壁炉里的火渐渐熄了,雍晋睁开眼睛。他靠在床头抽了根烟,这才将抽屉拉开了。
放鼻烟壶的铜盒下是一份机密要件,是他故意放的,也是故意让周君瞧见的。昨晚他在周君面前开了几次抽屉,周君该是注意到的。如今这文件完好无损地躺在那里,却让雍晋迷茫了。周君到底要的是什么,他不清楚。这位言笑晏晏的花花公子,喜欢哄他的小少爷,摸不清楚心思的周君,不同立场的周二少。
烟雾似迷障,都是周少爷的迷人的眉眼,动人的情话。雍晋闭上眼,眉头紧锁。他想信他,又不敢信他。这是不对的,该放手的。本让副官开车时,他看着后视镜里的周君。他看到那人蹲到路边,又是那让他心颤的可怜。可他没有回头,他想的很好,是时候该整理整理。
那一夜本就是迷情夜,那人说的话都是糊涂话。当时的他是不信的,但总是能想起来,他看到那满园的月季,同那一夜一般的月色,那床和那浅淡的雪茄味。后来他也抽了雪茄,那是能让人上瘾的东西。所有能上瘾的,都是令人恼恨,让人失控的。
可周君还是闯了进来,带着一身的伤口,和恼人的微笑。他眼里好似又有他了,分明早上还在耻笑他的天真和幼稚,嘴里说着你日后总该结婚。晚上他便又来了,不知在哪被欺负了,带着伤朝他示爱。
雍晋自认还算理智,防线却在不断崩塌,他不顾副官的提醒,还是让他进来了。甚至他没有设防地睡下,他想,如果周君真的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那就让他去吧,之后他也许就能死心了。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失了理智般不顾后果。
第39章
周君回到家中又睡了一天,直到太阳下山,他这才不修边幅地起了,披了件外套,穿着睡衣便下楼同李妈说要一杯咖啡。嫂子刚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盒东西,看见周君便哎呀一声:“正好,有你的东西,刚刚有位伙计送过来的。”
嫂子刚把话说完,这才看到周君脸上的伤,惊讶道:“怎么回事啊你,被人打了?”接下来又是一通训话,老话重提,皆是说如果他继续跟着师傅习武,如今就不会被人欺负云云。周君也不回话,更不想说现在习武有什么用啊,还能夹住子弹不成。
周君拿着咖啡杯把盒子接过来,里面是套西装,硬挺的领子,隐约的香味,还有一封信。周君也没拆信,就将盒子盖上。嫂子挑眉:“怎么不看?”周君笑而不语,如今他心有所属,至于这西装不管是谁送的,都没有兴致。
他让嫂子将盒子收起来,他不想穿。他同嫂子问大哥什么时候回家,嫂子说还有一段时间。周君在楼下用餐过后,坐到庭院看花。这时他看到大哥的助理小傅急匆匆地穿过院子,往书房的方向走。分明大哥还没回来,这助理是怎么回事?
抱着一丝疑心,他跟在小傅后面。等小傅从书房出来后,他也进了书房。书房没有人,周君转了一圈,也不见有翻找过的痕迹。实在不能怪他多心,大哥做的生意危险,艾伦才把他绑过去威胁,小傅也很有可能会被人收买。
周君查来查去,还真给他发现一个暗箱。书架上摆放古董后的墙面是空的,有暗格。周君在上面细细地摸了一通,他拉出一个箱子。
箱子里头都是报纸,大哥每日早上都看报纸没错,但为什么要把报纸藏得那么严实?周君回想起小傅来的时候,手上也有报纸。怎么回事?大哥知道这暗格的存在吧,这报纸又说明了什么。周君把报纸取了出来,他翻来覆去地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坐在书桌前,周君起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心。他心里想,该收手了,大哥藏得那么隐秘,就是不想让人看见。再说了,如果这里头有什么真的不能知道的事情,比如和雍晋有关的,他真的能忍住不告诉雍晋吗。一边是最亲的大哥,一边是最喜欢的人。
周君捏着报纸,手不断在颤抖着,内心挣扎。他的视线落到了大哥的书桌上,还是那些东西,账本、煤油灯、一盒火柴和一些凌乱的物件。周家虽然是古宅,但也是装了电灯的。能便利的东西,国人都爱用。他起了疑心,他用火柴将煤油灯点亮了,他把报纸对着煤油灯一照。
几组胡乱组合的四字汉文显现出来,应该是密码,只是他看不懂,需要母本来解。正看着那些字出神,书房突然被人推了开来,大哥面色阴沉,立在门外:“你在做什么?”周君慌忙从椅子上起来,他看了看周阎,又看了眼桌上的报纸,无措地喊了声大哥。
周阎步步走来,忽地扬手给了周君一耳光。周君被打懵了,他捂着脸看大哥,只听大哥讲:“没用的东西,都偷到家里来了,我看你是被男人迷到脑子进水了吧。”周君用舌头顶了顶受伤那边的脸颊,他看向大哥,冷静道:“这是密码吧。”
周阎不答话,脸上却显而易见的浮现几分慌张。周君微微一笑:“大哥,这是怎么回事,你这里为什么会有军用密码。”
面对周阎显而易见的惊慌,周君又是一笑:“大哥是对这些有兴趣吧,我在德国也接触过一些,看来我们家的男人,都喜欢研究这些呢。”他轻轻巧巧,又用极随意的态度将这事给揭过去了。周阎不动声色,那股子惊慌从他脸上沉了回去,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了。
见周君有心揭过,他也面色不改:“出去。”周君从位置上走出,刚步到门边,周阎又道:“明天你出去请杨小姐看场电影。”周君身体一顿,头也不回地只答道:“不去。”周阎一怒:“你怎么不能去了!”周君回身指着自己的脸:“养伤,你没看见我一脸的伤,也打得下来?”
他忿忿不平,知道大哥对他严厉惯了。知道是一回事,受不受得了又是一回事。大嫂好歹还问一句,他大哥倒好,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如果他真从家里偷东西给雍晋,他且受得住这一巴掌,偏生他没有,周少爷简直冤枉死了。
再想到偷鼻烟壶,那不知是不是故意收在里头的机密文件。一个周阎,一位雍晋,都同耍猴似的对他,他欠这两人什么了!
周阎端坐在那头,仍然冷硬道:“要是二姨还在,我也不想管你。”周君被说得伤心了,他瞪着眼反驳:“要是我娘在,你看她骂不骂你,分明是你生意连累到我。”周阎见他顶嘴,怒道:“我说的是你喜欢谁不好,偏要喜欢男人,关我生意什么事!”
周君掀开自己衣袖,让周阎看自己一手的伤:“我喜欢男人也要不了我的命,你生意要命啊!那艾伦是不是卖鸦片给你,他昨天把我抓去了,要给我打毒品,还拿枪打……”
话还没说完,周阎猛拍桌面,煤油灯被震了下去,惊天响。周阎一双眼赤红,面色勃然:“你说他对你做了什么?!”周君被吓得瑟缩一下,气势一下就弱了。到底是面对从小到大都惧畏的大哥,刚刚那股子因委屈而生的勇气全跑光了,他闭紧嘴,装死。
周阎的火却没消,大发雷霆,他把桌面上的东西一股恼推了下去,气得额上青筋直跳。周君又往后退了几步,恨不得贴到门板上。只见周阎背着手在房中走了几步,忽地盯住他:“你……你带你嫂子去香港住一段时间。”
怎么一个两个都让他走,周君梗着脖子:“别说我了,嫂子肯定不同意的。”周阎也不知怎么,脸色一下白了,捂着腹部弯下腰,像是突然疼极的模样。周君有心上前,却被周阎喝住。大哥似极其不耐道:“滚,给我滚。”周君看了大哥几眼,咬牙转身跑出书房。他要找嫂子,只有嫂子才能制住大哥。
他一路跑进大厅,问旁人嫂子在哪。有人说夫人在后院采花。周君马不停蹄赶道后院,却见嫂子立在廊下喂鸽子。不知哪来的几只鸽子,不怕人,三两只停在石板上。周君一来就全惊飞了,扑腾扑腾地,落了好些灰羽。周君三言两语将事一说,嫂子果然急了,提着旗袍就往书房方向走。
绣花拖鞋在石板地上急促耷拉着,直到远去。周君平复呼吸,慢慢地靠在廊边木栏上。他打开掌心,看着手里的鸽子毛。质感柔顺,很是轻飘。他吹落手里的毛,头一跳跳地在发疼。大冬天的,哪来的鸽子。
大哥和嫂子,究竟在做些什么。还是说,他们分别,在做什么。
第40章
待在国内越久,认识的人越多,倒也越像外人。在国外的时候一天天想着回家,回来以后倒不如心里头惦念着,隔得远了还美些。也不是说周家待他不好,但自从他娘去了以后,也许他的家早没了。娘还在的时候,总说让他学业有成以后成家,就有了根。
倚在廊下,嗅着冷风,周君心下隐动。谁说不是呢,有美貌娇妻,生个一连串的小孩儿,一口一个爸爸父亲爹地,再动荡的根儿也能被这一声声给种到地里。可他偏生不能,遇到雍晋,那男人倒成了心里头的魔障了。
明知道是握不住的东西却偏要握,心里头知道不长久却还是要沉迷。才刚想通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别的人,他一直在廊下倚到唇鼻吐雾全是白息,这才慢慢往回走。晚饭的时候大哥端坐在主位,嫂子给大哥勺汤,不时凑到大哥耳边低语。
倒是副亲亲密密的模样,周君觉着大概也是自己多心了,这一家人总不会都在做戏吧,谁都瞒着谁做点别的事情,那周家可真的要垮了。周阎还是那句话:“你同杨小姐看电影,家里的车你开出去,穿得体面些去接人家。”周君勺子在碗里搅了几圈,汤汁动荡着溅出几滴,落在瓷盘上,有些碍眼。
他抬起眼看周阎,周阎却不看他。一顿饭吃得让周君食不知味,他回到房间,在灯下提笔写几个词,赫然就是那天在书房里所窥到的。他把那纸展开来细细看着,紧接着又叹了口气,他把纸烧了。
第二日他穿得很体面地下楼,周阎把电影票推了过来,连带着是一个丝绒盒子。打开一看,精巧的手链,款式很新。周君把盒子和电影票都接过来以后,便出门了。他按时去接了杨小姐,杨小姐今天显然是特意打扮过的,一袭深绿丝绒旗袍,穿着柔软白皮草,再扣一颗宝石胸针。
杨小姐坐进车里朝周君柔柔地笑,周君也不多说话,兴致不算高。开到电影院门口时,他把丝绒盒子递给杨小姐,杨小姐打开一看,小声笑道:“今天怎么没穿我给你送的西装出来?”周君这才想起那被收起的西装,他也不看杨小姐,只低声道:“我大哥送你的礼物。”
杨小姐手一顿,有些迷茫地看向周君。周君却没说得更多,他不该迁怒的,这很不绅士。该发的火得冲着大哥去和他自己。同无辜的女人逞能,太无能。周君心里嫌弃自己,面上春风细雨:“大哥可能见我时时同你出来,也不是多贵重的,就收下吧。”
杨小姐面色一红,小声说好。他下车给杨小姐开门,杨小姐将手臂挎入周君臂弯,两人双双走入影院。电影开幕,投影一明一暗,片头刚登上白幕时,一个消息火速传到周阎面前。周阎将杯子磕在桌面,有些吃惊地看向传消息的人:“当真?”
那人慎重点头,雍少将同木离青在梨园遇刺,生死不知。还在影院的周君看着屏幕,莫名心神不宁。忽地影院前排来了几人,交头接耳。周君眼尖地瞧见几位认识的人物。皆是在位谋事的要员,虽职位不高,但看这阵仗,再看那些人起身匆匆离去,分明是发生了什么事。
周君莫名地想要起身,右手却是一暖,他转头看去,杨小姐朝他眨了眨眼,小声道:“他们快相遇了,你去哪?”周君将眼神落回电影上,杨小姐的手没有离开,反而重重的握着他,将手指都扣进了他的指缝,而杨小姐本人,却羞得看也不敢看他了。
电影的音响很大,轰隆隆地好似在耳膜上震动。周君越发坐不住了,一股焦灼焚烧着五脏六腑。他还是把手从杨小姐手里抽了出来,上一次他有这样感觉的时候,他母亲突然脑溢血昏迷家中。当时他还在外边喝酒,也是这般突如其来的心焦。
从那以后他便不敢再轻忽自己那股子直觉,定是出了什么事。 从黑暗的影院出来,外边阳光正烈。短短的时间里,他竟然出了一额头的汗。周君拿出手帕擦试额角,他匆匆进入一间电话亭,给周家拨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