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场作戏(11)
他的手指点在了雍晋的那枚戒指上,继而将那根手指圈住了,指腹在指骨上摸索着,有点点糙,他的声音恍若呢喃道:“梦里我总是在痛,好像被人一点点打开了身体,那痛每每在我醒来的时候,都会让我出一身的汗。”
话语间他的吐息几乎完全贴在了雍晋唇边,却没吻上去。眼前的周少爷像是被梦魇住了,一夕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周少爷自己大概也是不知道的。他和文小姐在下车前在车里分食了一卷大麻,那股子劲让他到现在还踩在云里头。
所以他眼见着雍晋,那股子劲就上来了,如果是完全清醒的情况下,也许他不会追上来,也不会说这种暧昧不清的话,可谁知道呢。他几乎要贴上雍晋的唇了,那双在梦里无数次落在他的脸上、颈间,胸口的唇。
可雍晋掐住了他的脸,周君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的眼神,那隐隐的厌恶像腊月的雪水一样,冻得他都懵了,心也在巍巍发颤,几乎要惊慌地推开眼前这人逃窜。他听见雍晋说:“你是不是抽了大麻。”
第22章
周君下意识想否认,但雍晋的声音太过笃定,眼里的厌恶太过清晰。他只能浮出一个自己都觉得假的笑容:“只是消遣,在国外的时候,大家都……”他的话还没说完,脸上的手指就撤离了,还是带了些力道地,像是碰到脏东西一样,甩开了他的脸。
他的脸色一下就变了,牙关紧咬。他觉得雍晋完完全全是在羞辱他,之前也是,现在也是,他真是犯贱地上赶着讨嫌。大麻的效用还没完全过,他现在处于一种非常冲动的状态。于是一些话脱口而出,他说:“雍晋,你装什么装。”
“现在这个世道,你以为你能干什么。你是不是想硝烟?你这么理想主义,究竟是怎么当上少将的。军政部的那些脏事和手段,你别说你不知道。”话越说越过火,周君都觉得自己讨厌,可他控制不住,因此更讨人厌的话就出来了。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然后咧嘴笑了:“对了,我都忘了。你在这地可是太子爷,雍都督的儿子,谁敢为难你。”
他以为雍晋会勃然大怒,甚至也许会对他动粗。可雍晋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像是才认识他一般,抛出了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军政部有什么脏事。”周君好像觉得他这问题很好笑一般:“雍少将,交际场上没有秘密。”
雍晋同恍然似点头,眼前的周少爷像个斗鸡一样,脸都涨红了,浑身的毛都竖起,好像随时都会冲过来,很不清醒的模样。周君说的那些话,他空降军部时,刚升上去就揪着军里最腐烂,最痛脚的地方切时,就听过了,更难听的话也听过。
手里的权利被分散架空也不是没有,甚至雍公馆都有各方势力送来的眼线,动辄牵引万千,他只有忍。雍都督不可能帮他,按他父亲的话来说。连少将都当不好,那他只能算个扶不起墙的废物。
雍晋沉沉地叹了口气,他勾起唇角,温和地朝周君一笑:“是我逾越了,周先生。你现在不算清醒,等下次见面,再谈话吧。”周君愣愣地将雍晋看着,好像刚刚说那些话的人又不是他了一样。他真的是迷迷瞪瞪的,像做梦似的。
可就是做梦,他也不喜欢雍晋喊回他周先生。明明喊君君也不过是不久前的事,可就是浑身都难受起来。他和耍赖一般,伸手搂住了雍晋的腰,轻轻晃着,声音小小地说:“我错了,我不抽了。”雍晋掰他的手:“周先生,先松开。”
周君揪起眉,他抬手更用力地将雍晋往自己身上按。都是硬邦邦的男人身体,他却觉得太合适了。他的下巴贴在雍晋的肩头,用力地蹭着耍赖:“不松,不松,你别生气。我刚刚就是太气了,不是这样的……”话都说不清的周少爷还死死地扒着少将,好像少将真的要走的话,他的力道足以将人扣住一样。
可还是没能将人扣住,他被留在了那个角落里,就像秋夜留一下的一片孤零零的叶,他同叶一般凄惶的厉害。周君缓慢地蹲下身子,墙角那堆烧成灰的纸片只剩雪白的一角,边上漆黑的焦。周君看着那堆纸片好一会,才轻笑道:“烧得真彻底,连上边是什么,都没法复原了。”说罢他掏出张手帕,将那堆纸灰,一点点拢在帕中,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没剩。
回到舞厅时,文小姐端着酒杯迎上来,娇嗔道:“斯蒂森,你去哪了,刚刚竟然把我丢在舞池里。”周君歉然一笑:“应该是太久没抽了,刚刚劲上来了。”文小姐看他脸色不好,便也信了。谁知周君同她打听刚刚与雍晋跳舞的女人是谁。
文小姐不高兴了,美眸一瞪:“怎么,你也觉得她好看?”周君搂过她的腰:“只是好奇,你既然不说,我只好亲自……”话还没说完,腰间就一阵剧痛。是文小姐揪着他腰上软肉拧了一圈,疼得周君脸都苦了。
女人当然不会同意周君去,可是让周君去,怕是今晚她的男伴就要和别人回家了。虽不甘愿,可文小姐还是抿口酒,走进女人堆里打听了。厅里的音乐缓了下来,连灯都转成黄澄澄的。是他喜欢的舞曲,一步之遥。
端着酒他朝站在离他挺远的雍少将走去,他以为他走了,却是没走。雍晋只挺直着背,同把利剑一样插在绅士与美女中,格格不入,贵气凌人。周君离他有十步的时候,那人才缓缓将眼睛对上他。在人群里,在手风琴和小提琴的旋律里,周君将手伸了出去。
他是纨绔,他很荒唐,是与雍少将严谨完全相反的混不吝。所以周君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朝雍少将行了邀舞礼,他邀他挑探戈。这是醉生梦死的城市,也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年代。男人与男人一起跳舞也没什么,重点是谁同谁跳。
八杆子打不到一块的两人自然引来一些关注,文小姐脸色的笑差点没挂住,很是诧异地看着不远处的两位男士。同她一块说话的名媛们也停了嘴,纷纷瞧向那处。在许多人都注意到的角落,雍少将像没看到诸人脸色,只冷静道:“我不跳女步。”
周君直起腰,还是将手举着:“我跳,来吗?”雍少将没回话,文小姐却要忧心死了:“斯蒂森今晚发什么疯,他惹谁也不该……”后面的话被她自个吃了回去,因为雍少将已经回应了,两人进入舞池。
步步走进,右手相扣。周君脸色从容地摇胯开始了前奏,他是女步,动作柔中带刚。音乐越快,旋转越快,他们面贴面,你进我退。鞋跟敲在地板上,雍晋伸手将他松开,周君就地旋转踏了几步,又被牵了手拖了回去。
力道很重,两人的胸腔撞在一起,撞得周君轻哼一声。后仰时雍晋跟着俯身,像是要吻住他,却在瞬息间后撤。周君眼神专注,雍晋却是探究的,审视地看他。他们上一秒贴近地几乎要吻在一块,下一刻却双双松手,咫尺天涯。
舞得越快,越像有股劲撞在一块,像是厌恶极了对方,连视线都越发凶狠。周君蹲下身,伸开腿,他就像那次跪在雍晋腿间取悦他一样,不同的是他这次不必将那话儿含进嘴里,而是撩起眼帘,怨怒地看着雍晋。
他被抓着脸拉了上去,雍晋动作却不再强势,像是哄他了,缓下节奏,在配合着他的后退和抗拒、前进与冒犯。又一次相拥时他听见雍晋的耳语:“讨厌我吗?”周君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又听这男人问:“喜欢我吗?”
语气宛如蜜糖,诱人下跳,周君很不争气地给出了答案,半点不带挣扎,也不管下方迎接他的是尖刀还是美梦。他说喜欢,不是轻哼,而是柔软的,话语像是糖一样在他舌尖上跳动着,声音散在空气里,满是甜腻的香味。
对周君来说,这问题是引诱。可对雍少将来说,这回答何曾不是引诱。为此雍晋心跳失了序,瞳孔放大,脉搏加快。雍少将破天荒地红了脸,却没让周君看到。
第23章
雍晋手掌紧紧压着他的脑袋,他只能埋在对方颈项里,闷声道:“不生气了吗?”雍晋回道:“要戒。”周君知道他说些什么,忙不迭地点头表示同意,还要有些委屈地咕哝道:“我刚刚就和你说不抽了,你不理我。”
像是两个互相置气的小孩,给颗糖就能和好如初。雍少将确实也被周少爷的蜜糖给砸晕了,在舞池里两人继续跳着,气氛却满是与先前不一般的感觉。文小姐在旁边看着周少爷被人拥在怀里,她的脸色也越来越怪。
她听到一旁女伴小声议论着那两人,她们说到了一种可能,并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嬉笑。文小姐提高声音否认了,她急促地张合着红润的唇:“怎么会,斯蒂森女人缘好得出奇,不可能的,哪有一朝转了性。”女伴里也有人听说过周君花花公子的大名,也知道他是出了名的爱美人。
因此话题便转向别的其他事了,文小姐虽然是第一位跳出来否认的,可她的一颗心不安极了。因为她一直在关注着他们,那两个人哪里只是认识的关系。是更为贴近的,更亲密的一种纠缠。就像有张网,将两个人笼罩在谁也进不去的地方。
文小姐回想起刚入舞厅时,周君那恼怒看着雍少将的眼神。还有他让她打听女子的身份,这一切都指向了一个可怕的揣测。天其实不热,文小姐手上的小扇不过是她为了搭今天的洋装配的。可她却展开了扇子,发挥了扇子真正的作用。
风送着凉意一波波拂在她脸上,文小姐气坏了。周君还和雍晋跳着,确认少将不生气后,他却脸色一变:“我很生气。”他从雍晋身上退开,不似开玩笑地说着。雍晋不动声色地望着他,像是要看他究竟要说出什么。
周君想要桩桩件件痛斥,却被文小姐打了岔。他的女伴精致脸上隐隐有些怨艾,她向雍少将要过舞伴。跳舞的时候这种事也是有的,更何况堂堂大男人怎么好跟女士抢。而且是雍少将这种连逼迫人时,嘴上还要客客气气的男人。
因此雍少将很绅士地退让了,周君怀里换了位人,眼神却跟着上一位舞伴跑了。文小姐在他怀里小声地说着那女子的身份,是海关部的一名要员。文小姐微蹙双眉:“明明是政府的人,穿成那样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
下面的话文小姐也没再说了,她自然还是对风尘女子有几分轻视的。这是偏见,也是千年来刻在许多人骨子里的一种看不起,觉得脏。可有趣的是,名媛们追逐的潮流,往往都是名妓所带动的。她们一面轻视着那些女子,一面又在心里觉得是美的。
周君没管文小姐心中的那些小心思,他惦记着雍晋离开前留给他的眼神暗示。所以一曲还没舞完,听来了自己要的消息,周少爷便留不下来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走。怎知一向得体的文小姐却紧紧抓着他的手,像是难以启齿道:“斯蒂森,你不是吧。”
周君一愣,回道:“什么?”文小姐犹豫道:“你和雍少将,不是那种关系吧。”周君好似才回神一般,浅浅地笑着:“胡说什么呢,我就是有事拜托他,想同他打好交道而已。”
说罢也不管女人究竟信没信,他推开文小姐的手,就转身迈腿出去。只是脸也在转过来的那一刻,冷了下来。冰冷的神情一直维持到出了舞厅,他看到熟悉的车时,才重新挂上笑容。他停到那车前,抬手敲了敲车窗。
雍少将给他开了车门,周君还没进去,脸上的笑容便是一滞。雍晋手里把玩的是一把小刀,这刀他惯来藏在腰带内侧,也不知是刚刚何时被雍晋摸走。
周君扶着车门,他及其自然地钻进了车厢,从容道:“什么时候从我身上摸走的,我都不知道。”他反手关上门,闷闷的一声响。他屁股刚落座便掏出了烟盒,叼着一根斜眼觑向雍晋手里头的刀。刀很利,泛着冷光,雍晋的手指很长,指节轻敲刀面,嗡嗡作响。
周君将烟点着了,便交代刀的来路。上次他才在大街上遇袭,丢了把枪,还未备新的。只好拿把刀防身,他又不是那种不知死活的少爷,才被人拿着刀棍追堵一次,怎么可能不拿件武器就轻易出门。
雍晋点点头,认同了他的做法,却没把刀还他,而是从自己腰间摸出一把枪。周君心跳漏了一拍,脸上却还是笑着:“雍爷想送我枪?”他不过是开个玩笑,军人的枪都是登记在册的,哪会轻易送人。不然这枪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凭添许多麻烦。
可雍晋却没开玩笑,真将枪递给他:“嗯,拿去防身。”周君将枪收了下来,有点不经心道:“其实也没必要给我,你不是一直派人跟着我吗。”雍晋没有否认:“你怎么知道我有派人跟你。”周君好笑道:“不管白天黑夜,他们都一身军装,难道还不够显眼?”
雍晋赞同道:“好,下次让他们换衣服。”周君皱眉:“不能让他们别跟着我吗?”雍晋将视线定在刀上,没有理他,这是不同意的意思了。很难说得清楚他们现在的关系,但雍晋已经非常自然地表现出对周君的特殊待遇。
将自己的枪赠给周君,承认派人跟着他,好似不管周君问他什么,他都会说一样。周君将嘴里剩了一半的烟塞进雍晋嘴里,上面残余着他嘴里的温度。男人却很自然地叼着,眯着眼吁一口白色的雾,帅极了。
周君将枪塞到自己后腰里,将刀从雍晋手中抽开,随手抛掷一边。他第一次如此主动地靠近雍晋,迈开一双长腿,他骑到了雍晋身上:“那女人是谁?和你跳舞那位。”雍晋仰头看他,将嘴里的烟拿下,反问一句:“你想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