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他奔跑(41)
铺满一整面航站楼的玻璃窗折射阳光,靠近最底端的墙角会有一段彩虹。没有桥一样的弧度,颜色也很浅,稍不注意就会因为脚步匆忙而错过,但在当下它却那么近,距离让所有虚幻都转瞬消失。
天气很好,但并没有放晴,阳光躲在厚重云彩中时隐时现。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提示音,飞机跑道,信号灯,还有由南向北的旅人。
啊,忘了问他北京到底冷不冷了。
思绪越飘越远,手机振动一下,林蝉翻过正面,看见了“快乐小景”的新消息
一路平安[亲亲]
哪怕知道在景晔的聊天系统中“亲亲”的表情包无差别放送,效果大约和“你好”差不多,是不带任何情绪的示好……
但那阵浮在心海上,不时刺痛他一下的酸楚却突然消失了,一丝波澜也无。
“乘坐3UXXXX次航班前往北京的旅客请注意……”
身边旅客陆续站起身,脚步声杂乱地交织着差点盖过了广播提醒。坐在原处,掌心微微发热,林蝉握着手机,半晌回了个“嗯”。
考试是第二天,他们住的酒店就在考点边上。池念据说在附近有套房子,就没有和他们一起住,而林蝉作为唯一的男生,享受到了单间待遇。
景晔工作性质特殊,无从预计晚上结束的时间,害怕太晚见面打扰对方,只找林蝉要了酒店的地址和房号,信誓旦旦地答应明天一早来陪他考试。
和同学一道吃完晚餐,林蝉谢绝了齐蔚蔚一起去踩点的建议独自回到房间,开始整理速写本。
这是林蝉心慌意乱时容易做出的下意识举动,好似把所有练习草稿从头到尾看一遍他就能获得内心的平静——其实知道用处不大,但找点事做总好过坐在那儿任由心里发慌,能画几笔说明状态尚在可控范围。
速写本从前往后是集训时的练习,从后往前,是林蝉平时自己随手的涂涂画画。
数学自习,课间跑操,仙女山的冬游片段,还有……
景晔,很多张景晔。
林蝉都没意识到他画了那么多,大部分都未完成,只有潦草几笔勾勒出的轮廓,脸是看不清的,动作却各不相同。
线条简略,别人最多发现画的场景是什么,再多的,只有林蝉心知肚明。速写本是活页的,十几张意味不明的半成品摆在一起时,有景晔对他的好也有他秘而不宣的妄念。
但他又不来。
对我那么好还是不来看我。
回忆碎片搅弄时发出类似耳鸣的嗡嗡声,林蝉被景晔的“失约”弄得心神混乱,盯着摊了一桌的速写纸半晌,干脆想:“好烦啊,撕掉算了。”
只是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门铃突然“叮咚”一声。
林蝉猛地站起身,把速写拢在一起慌张压进书包下方。
快步走到门口时还有一丝复杂心理作祟,想着“可能是张嘉慧她们回来了”,但又侥幸地希望打开后看见某个几天不见的人——
然后希望就这么出现了。
“哎哟,有我睡的地方没?”
房间内外都是暖色灯,窗帘没拉好,北京并不晴朗的夜色中,几点霓虹透亮地穿过黑暗照在玻璃窗上。
他们的影子就模糊地被装饰上暗红暗绿的光。
景晔没等来回答,干脆先跨进玄关,兀自脱了外套挂在门后,单肩包扔在桌面,转过头看他:“就一张床啊?”
妆还没卸,景晔的下眼睑亮晶晶的。
林蝉眨了眨眼,想,他多少也有点幸运没被透支吧?
第32章 发芽
房间门落锁时声音沉闷,林蝉转过身。
“你怎么来了”似乎是现在正确的开场白,但之前也没有特意约过,莫名其妙的矜持作祟,一时根本问不出口,他只好死盯着景晔。
“本来就想晚上过来陪你,之前害怕工作做不完没说死。”景晔掏出一袋洗护套装,熟门熟路地跨入卫生间,“你们这居住条件还可以嘛。”
得了意料之外的答案,林蝉心里明明已经雀跃了,偏要无比嫌弃地说:“那么麻烦,其实不用专门跑一趟。”
卸妆湿巾刚要往脸上蹭,景晔转过头:“又开始了是吧?”
“嗯?”
“嘴里没几句真话。”景晔说完,自顾自开始卸妆。
他在门边站了一会儿,转身去拉上了半扇窗帘,打电话给前台多要了一条被子。池念订的这间酒店算得上物美价廉,服务也很贴心,被子不一会儿就送来,林蝉把床铺好,景晔总算洗完脸,看上去精神了一些。
林蝉坐在床边,仰起头看他背对自己自发收拾凌乱书桌,不好阻止,便问:“你怎么过来的,经纪人送?”
“她把我送到地铁站,转了一次线,出地铁后走两步就到了……”景晔举起一个黑皮本,“唔,这是你的吗?”
随着他的动作,先前被顺手卡在本子壳里的几张活页突然半空撒落。
……速写本。
林蝉站起身:“给我!”
他反应没那么激烈还好,这下,把纸张都捡到一半的景晔立刻来了兴趣。仗着林蝉站着、自己蹲着的便利,景晔三下五除二将速写纸全都拢到一起,两手握住拿起然后飞快地背过了身冲向阳台。
“给我啊!”林蝉差点整个扑过来。
景晔:“看看嘛!”
言罢趁林蝉还没抓住自己,景晔飞速地扫过最上面几张。
瞳孔收缩片刻,他不可思议般地抬起头。
林蝉停在一步之遥的地方,泄气般地不和他闹了,在床边坐下,两条腿伸长百无聊赖地用脚后跟点地毯,大有“随便你看吧”的意思。
既然第一眼已经发现了内容,林蝉根本没什么好躲的。
十几张活页,画的全是他。
景晔知道速写熟练了之后不必非要看一眼画一笔,听说过林蝉美术功底不错,却第一次认真端详林蝉的画。而任凭他对美术一窍不通、看个展只停留在“这画的是个橙子吧”的阶段,竟也从纸张上找到了自己。
炭笔线条流畅,三两下就勾勒出轮廓。
做饭的,靠着车等人的,玩手机的,缩在沙发上发呆的,卷进被窝装虾米的……拼凑在一起,仿佛他的24小时生活碎片。
林蝉从不当着景晔画画,这些碎片一定在他脑海中记了很久,反复打腹稿,最后克制地落在纸上。
景晔不动声色地遮去眼角一点震撼和酸涩,翻开最后一张。
和前面的风格相比不太一样,比起动作场景,这一张更趋向于在画“人”:桃花眼,似笑非笑的唇角被描画得格外细致,脖子以下却像尚未完工,粗略几笔,勉强辨认四肢,好像是侧躺……
姿势和表情怎么看都有点不太正经。
景晔:“……”
刚才还挺感动的,这会儿又想打人了。
深吸一口气,景晔决定不计较也不多提,只整理好速写夹进黑皮本顺手放在了酒店的书桌上,然后拿起睡衣在林蝉面前一晃。
“我去洗澡。”
“啊、好!”
杂志拍摄持续一天,结束后又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和地铁来找林蝉。景晔洗漱完毕,一沾枕头就困得不行,恨不得直接晕倒。
他闭着眼,感觉床边轻轻的凹陷,梦呓般问:“明天几点考试?”
“上闹钟了,同学也会来叫我。”林蝉说,“你好好睡吧。”
“不行,说了陪你去……”
温暖干燥的手掌盖住他的眼睛,遮上最后一丝扰人清梦的光线。疲倦感卷土重来,景晔还想说什么,嘴唇微微张合几次也不成句,不多时呼吸平稳,俨然已经睡熟了。
“说好的事还有很多,你又执着这个做什么呢?”静默地在心里念了一句,林蝉移开手,掌心有景晔呼吸过的微热痕迹。
“做个好梦。”他轻声说完,关掉床头灯。
本以为会无眠的夜,林蝉睡得不算太踏实,翌日闹钟只响了一声他就翻身而起,条件反射看向床的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