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他奔跑(13)
在林蝉的认知里,景晔的秘密武器和他不希望被认出的心思太明显,他就算表现得毫不在意,动作却仍顺着景晔的意思去做。
而类似的林蝉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好像他们少年时代开始,林蝉就若有若无地将这种迁就融化成了他的习惯。
该说懂事好,还是“对他好”更合适一些?
十来分钟的路程,景晔走在前面,被风吹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有些混沌不清的地方却前所未有地变得条理清晰。
除了他,林蝉好像很少对别人有差不多的举动。
所以林蝉不是懂事,是对他好。
轻轨车厢内的暖空调舒缓了景晔过分紧绷的神经,没有空位,景晔就和林蝉一起站在了最边上。他歪歪扭扭地去靠住扶手,仰起头,总算放松了。
沿江的线路,景晔侧着身,周围的人散开着站,只有他靠林蝉近些。
林蝉正对着轻轨宽敞的车窗,沿途的光偶尔在林蝉侧脸一晃,短促地将他的眉眼染上一层或红或黄的暖色。轻轨内采光良好,但景晔就这么望向他,总觉得那点分一分神就捕捉不到的颜色和林蝉更合拍。
他不是循规蹈矩的人,看着却比谁都安于现状。景晔下了这个结论,又转念想:可谁又担保林蝉现在这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背后,没有朝深渊迈开脚步?
景晔兀自乱想,林蝉却突然问他:“什么?”
“没说话,你听错了。”景晔掩饰过去,视线也随之拐弯,无处安放后干脆和林蝉一起看向窗外。
轻轨行进平稳,速度极快,离得近的树影在夜色里连轮廓也看不见,可远一点的却无比清晰——嘉陵江大桥横跨江北和渝中,十二月,水流又细又缠绵。
耳畔琐碎的说话声都不太让人在意了,景晔看了一会儿江水,在轻轨列车拐入某个车站速度放缓时,喊道:“林蝉。”
“嗯?”他转过头。
每一次,景晔对他说话,林蝉都会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仿佛不相信语言能够完全诚实。这目光一开始景晔享受,觉得有礼貌,后来他逐渐不太吃得消,现在被“林蝉喜欢我”的念头占据,更觉得对方这长久以来的动作别有深意。
就像捕猎者已经瞄准猎物,瞳孔里的占有欲都快溢出来了。
耳边“叮咚”一声,满脸疲惫的乘客涌进,声音一下子嘈杂。
景晔问:“你真是……吗?”
他不必把那三个字说清楚,就算声音再小,也难免被别人听了去。尽管轻轨上出现熟人的概率万里挑一,景晔不想冒这个险。
“我是什么?”林蝉疑惑地反问,景晔表情尴尬,他就先一步地领会了意思,点点头,“对啊,我是……”
他没有要停的意思,景晔连忙挡在林蝉右手边,隔开了他和另一个乘客:“不用——”
“……同性恋。”
林蝉安静地说完,补充:“不用那么紧张,哥哥,没人认识我。”
轻轨在这时重新启动,景晔刚才动作太大被惯性影响,微微踉跄,条件反射想抓住什么。手指落了空,却被林蝉扶住了胳膊。
他站稳后一台手臂,轻巧地挣脱林蝉,面沉如水。
之后再到换乘,景晔都没肯再和林蝉说一句话。分明是他已经能够确认的答案,不过再确认一遍……他别过头,清了清喉咙。
景晔以为他不会觉得反胃的,毕竟那是林蝉,林蝉应该拥有特权。
同性恋,这三个字在景晔听来极其刺耳,可从林蝉口中说出时他神态自然,甚至有一丝腼腆,眼睛也如寻常一样弯着,全没觉得在轻轨车厢里坦诚与众不同的性取向有任何尴尬。景晔按了按胸口,心跳很快。
他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对“同性恋”过敏,没那么严重,但确实让他有了点生理反应。
换乘完毕,这趟轻轨没有之前那么挤,半边座位空荡荡的。林蝉坐下,购物袋放在脚边,他的头向后靠在车窗上,正好望景晔。
“不过来坐吗?你脸色好差。”林蝉轻声说。
他突然没有刚才在寒风中的刺了,小心地向景晔发出邀请,仿佛释出友善却害怕拒绝的小动物,纯良又紧张。
景晔想:这是林蝉。
灌了铅的双腿迈过去在他身边落座对景晔而言并不轻松,可结束后,他竟有种说不清的释放感——就像本以为无论如何不会做的一件事,他却没考虑太久就完成了。
换个人,蒋子轶或者虞洲,如果对他这么说,景晔不敢担保自己会不会当场逃跑。
他只是……害怕,说不上来原因的害怕。
“为什么你那么坦然地说了?”景晔低声问。
林蝉低头笑了笑,他和景晔待在一起时很少玩手机,十指交叉,放在腿上:“画室的同学都隐约知道点,因为我之前讨好过我们老师。”
景晔声音有点变调:“老师?”
“他比你大……好像不到一岁吧,我也不知道他几月的,很好很温柔,被我们惹生气了说话都不会提高音量。画画水平也不错,有耐心……”林蝉掰着手指数那位老师的优点,每一条都像和景晔毫不相干,最后说,“而且我们是一样的。”
几个字,林蝉就将他排除在外了。
景晔突然语塞,那股酸胀感卷土重来,撑得他心跳越来越快。最初有点反胃的恶心倒没了,呼吸正常,但浑身都不舒服,泡进水里似的不受控。
林蝉停了一会儿,转脸看向景晔,隐约在笑:“但是,我没什么机会……也不怎么遗憾,可能我还没非常喜欢他,这种好感是急于证明……”
“证明什么?”
“我不是只喜欢你。”林蝉问,“满意了吗?”
景晔:“……”
林蝉以为他还没消化之前的坦白,又说:“我一直不喜欢女孩儿。”
“所以……”景晔的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线,桃花眼中黯淡,下颌微微地抖了好几次,才把回忆摊开到两个人面前,“我当时是误会了,以为……”
林蝉缄口。
道歉不该在这个场合的,景晔脱口而出:“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也没有……我没想过,往那方面想,可能伤到你了,真的……”
林蝉摇摇头:“无所谓。”
他像没有说完,隐晦地承认了什么已经过去的情感,景晔“唔”地一声,在心里补全了那句梦里循环的告白,提示林蝉:“有‘但是’吗?”
“但是无所谓,反正我现在不喜欢你了。”
轻轨到站广播充斥车厢,林蝉说完后站起身,拉住景晔身前的拉环,居高临下,背着光时他的眼睛格外的黑。
那你喜欢谁?
你喜欢谁?是你的老师,刚才在超市里看见的男人,或者甚至虞洲、某个我不认识的同学,新朋友?还是现在没有喜欢谁?
景晔想急急地问,残存最后一丝理智叫了停。
他随林蝉站起身准备下车,并排时没差多少身高,景晔好似气势无端短了一截,说话也小声极了:“要不……你告诉我你怎么想的。”
“出柜心路历程?”林蝉平静地问。
“不是。”
“那就是问我现在怎么想。”林蝉得到确认的回答,轻巧地给购物袋打了个结,他弹了下景晔的额头,带些暧昧气氛,接下来的话语在瞬间把这点气氛涤荡干净。
“我想,景晔,你别烦我了。”
第11章 怦然心动
“小晔,小晔?”奶奶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我们睡了啊,你早点休息别熬夜。”
景晔翻了个身,闷在枕头里答应:“好……奶奶晚安。”
被子掀开一条缝,景晔看见被他随手扔在书桌上的购物袋,杂七杂八的膨化食品、可乐、薄荷糖,都是他买的,林蝉最后只拿走了一袋烤鱼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