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撒怎么了?(87)
泽维尔想起曾经看到过一些天使被担架抬走,当时这场面很令他感到惊奇。
“他们怎么了,专程到天堂来看病?”
“他们受伤了。”
“这算工伤吗?”
“不,”回答他的那个天使说,用毫无怜悯的口气,“他们自找的。”
泽维尔现在大概知道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对于那些天使,你不能怪他们对死亡趋之若鹜。
被囚禁是静止的状态,但感觉却像独行在一条空无一人的小径上。那道路幽深而狭长,你不停地走啊走啊,以为可以一直坚持下去——但很快,你累了。终有一天你要停下脚步,因为没有人能跑赢永恒。
你会被一节、一节地拆去脊梁。你从此不再完整,还要自己劝自己努力地接受它。你完全明白,到那时候你会是一副多软弱的样子:和其他的天使像参加病友互助会一样坐在一起,每个人都对自己一无所知,更不要提了解他人。最后,只剩下口号一样不断重复的话语和互相猜忌。
我旁边的人,这个家伙,他一定比我错得更多吧。到那时,只有这能安慰你。
你还要去录非常蠢的视频。
你为这种可悲的未来痛哭流涕可是发现自己面对黑暗和高墙太过无力。
到了这个地步,泽维尔想,一旦到了这个地步,只要有机会,你什么都敢做。
下定决心是一瞬间的事,他疯了似的扑在门——那扇他进出的大门上用力地摇晃拉扯;用肩膀撞它,一下!两下!三下!直到气喘吁吁地滑倒在地,疼痛才缓缓追上来。
有42位密码的门是坚不可摧的。
意识到这一点,泽维尔哭了。他捂住脸,把呜咽闷在掌心里,泪水逐渐溢满了指缝。他想到他的家庭,不仅不能给他带来勇气反而让他更想失声痛哭。
他哭了一会儿,想到没有人安慰他,也就逐渐停止了呜咽。他从地上爬起来,觉得自己非得做点什么不可,抱着这种念头,泽维尔走向另一扇不被允许打开的门。
门没有锁,靠得很近、很近,警报声也没有响起来。此时的寂静几乎像做梦一样,泽维尔一瞬间愣在原地。
门后是一段向下延展的阶梯,直直伸进黑暗中;门边挂有一盏航船用的风灯,烛火平静地亮着,暖黄色的光晕仅能照亮一隅。
泽维尔往下看,一眼看不到头。他摘下灯提在手上,回头看了保护室一眼,深吸一口气,扶着墙壁开始往下走,一步、一步地。
一开始,他试探地慢慢挪动步子;眼看门被甩在身后,他也越走越快,耳畔回荡着自己的脚步声。
楼梯笔直向下延展、延展,泽维尔跑得那么快,手中的风灯在台阶上投下颤动的光晕。恍惚间,他似乎闻到和密闭房间里不一样的味道,像大雨和泥土的腥气,是印象里外界的气息。好像再向前一步,在目不可及的长梯之下,自由的世界会落在他面前。
砰!泽维尔突然撞上了什么,他走到底了。
提起灯一照,原来是一扇破旧的木门,底下门缝没有透出光来,不知道通往哪里。他握住门把,手指颤抖着,握紧、下压、推门——
瞬间亮起的刺目白光让他睁不开眼,然而,心头的狂喜在看清所在之处时坠入深渊。
四方的房间,毫无多余的陈设,两扇门。
木门上用天界通用语写着一句话,在黑暗中从未被看清的,“无路可逃”。
一声“滴”后,上帝之声那庄严的声音重新开始在保护室里循环、回响。
“不要开门,权天使兰登·泽维尔,再提醒一遍,不要开门。”
瞬间,泽维尔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似的跪在地上。系在脖子上的铁片和身体同温,再也不能起到提醒的作用。
戈登适时地推门而入,自上而下地看着他。
“你想谈谈吗,兰登?”
——被囚禁的过程就像走一条小路,所有人都能看见路的尽头是你低下头。
只有你自己不相信。
第78章 回到过去
“恭喜你,泽维尔先生,”办事处的天使在同意书上盖下印章,“你做了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泽维尔牵了牵嘴角,想扯出一个笑却没有成功。他攥着那张表格,在上面留下了手指形状的湿痕:“我只有一个要求,先不要通知以撒。”
“当然,当然。我们尊重每个员工的隐私。”
“那......”泽维尔说,“大概什么时候安排这个呢。”记忆清除这四个字好像很难说出口似的。他感到很羞耻,为自己的妥协。
“很快,因为它用不了多长时间。”那天使领着他走过两栋楼之间的长廊。
似乎是为了体谅他似的,那个天使全程也总是用代称形容记忆清洗。
她推开一扇门,房间里有一台像牙医椅一样的机器,接着各种各样的线,线上连着金属片。
“躺在上面,泽维尔先生。”
泽维尔吓得连连后退:“我——这个,现在就开始吗?我还没有准备好,完全没有。我以为……”
那天使噗地笑了:“不,不是。这只是准备工作,可以理解为天堂的人道主义关怀,让大家体验最新的穿越科技。”
泽维尔的天界通用语学得很好,可是他好像没太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茫然地被推上了椅子,冰凉的金属片贴在太阳穴上,他“嘶”地叫唤了一声。
“身上不能有金属物品,我先帮你摘下来。”
那天使伸手摘走了泽维尔脖子上的狗牌。泽维尔看着那只小铁片,回避似的闭上眼睛。
“我们现在要帮你回到过去。”那个天使说。
“回到过去?”
“是的。我们和时空管理局有合作,需要不怕肉身死亡的志愿者测试历史的排外程度。”
“什么?”泽维尔挣扎着想要起来,但一管针剂推进他的静脉,他感觉越来越无力,“我不是你们的志愿者!”
那天使的语气冷却了下来:“的确,你是我们的罪犯,兰登·泽维尔,还是开心点吧,毕竟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这个天使一开始还和颜悦色的,不知道为什么变脸能这样快。也许他们一个个都有很多面具可供更换,戈登也好,面前这个家伙也好……
“现在你有十分钟的时间,能够在任意一个历史节点活动。你可以随意走动,和街上的人或者事物进行互动,我们需要你尽可能地大胆,来测试历史的底线。”
“……我绝不会这么做的。”
“每一个志愿者最开始都这么说,还没有人能做到拒绝。”
“为什么?”
“因为你会见到你自己,”那天使笑了一下,公事公办的弧度,“你可以告诉他你是谁,也可以告诉这个过去的你自己,你就要死了,对这件事,问问他有什么看法?毕竟他也是你,你应该给他知情和选择的权利。
“你的过去就像一面镜子,用他的眼光好好看看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也许你曾经是个有资格做天使的好人,现在却成为了阶下囚;也许你曾经非常落魄,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可是死刑会让你一无所有。听听你自己的声音,最后你会相信,记忆清洗是最好的选择——你要相信,然后深信不疑。”
胡说!泽维尔想。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了,他感到疲倦,眼皮逐渐变得沉重。
“选一个吧。”她说。
泽维尔看着面前悬着的屏幕上有许多时间-坐标的组合数字。他就快要看不清了,但他还是注意到有一个坐标和以撒那张铁片上的一致。
这到底是哪里?
泽维尔想着,彻底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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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1524 英国 伦敦东区
或许你从书上读到过中世纪令人眩晕的卫生情况,但真正踏上一条根本不成型的泥泞小路只会比想象中更可怕。街道上有马粪和土腥气,闷热而湿润的,像要下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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