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撒怎么了?(64)
真有那么难看吗?泽维尔沉默了。
“而且,这就是说,那个西班牙假人也会知道你吧?”
“他肯定早就知道了,”泽维尔说,“不然我也不会死。”
“哦!那很好啊,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反正都要被找麻烦,现在只要想想见报怎么弄好看点就行了。”
“真这么简单就好了,傻瓜,”泽维尔说,“唉……我明明只是想平静地生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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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繁华的街段,泽维尔停了车,和以撒一起去商店里给可怜的小萨莉挑件礼物。什么东西等价于一个父亲?无论是天使还是恶魔都不能确定。而且,他们突然发现,哪怕相处了一段时间,他们还是对这个孩子几乎一无所知。想买衣服,不确定她的身材;想买玩具,不清楚她的喜好,甚至当店员想要提供帮助时,他们俩把两个头脑加起来也算不出这个女孩今年究竟是七岁、八岁还是九岁。
“伦敦桥倒塌了,倒塌了,倒塌了……”
人行道上,有一串小孩儿一个跟着一个地走,嘻嘻笑着,唱他们父辈曾经也唱过的童谣,身材高大的女仆紧紧跟在最后面。
伦敦市民往往都很冷漠,也没有好奇的天性。来来往往的行人并没有那个特意转头看他们,这样一个步履匆匆的时代,哪怕是母亲死了,人们也无知无觉。
也许我其实从没在乎过她呢?泽维尔忍不住想。但是承认这一点就等于要承认自己的伪善。在这种对自身的可怕的指控下,泽维尔赎罪式地花了非常多的钱。
抱着被推销买下的大包小包儿童用品从商店出来,泽维尔偶然一抬头,突然注意到斜对面旅馆楼顶有个男人靠在栏杆上,摇摇欲坠。
“别看了,”以撒说,“如果有人要死,死亡天使应该会事先等在楼下的。”
泽维尔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说:“这人看起来不太好。可能不是今天,是明天呢?”
“明天你就不经过这里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无情啊?”泽维尔说。
“我无情?”以撒有点生气了,“我看倒是你太喜欢管闲事了吧。”
“我管闲事?”泽维尔提高音量,“要是我不管闲事,你还不知道在南美哪个种植园里种水果呢!”
“我喜欢吃水果啊。”以撒说。
泽维尔本来想说去那种地方做奴隶是没有水果吃的,但是对恶魔而言,不能直接得到的东西还可以去偷去抢,总之不是什么难事。在脑海中预演一番对话,结果自己打败了自己,因此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以撒歪头瞅着他的脸色:“你生气了吗?你生气了?”
“没有。”
“看看,生气了还不承认,”以撒嘟囔,“臭小孩。”
“你说什么?”
“我说:小矮子。”以撒用力揉揉泽维尔的头。
“我郑重警告你,以撒,”泽维尔说,“你要是把我气死了,我绝不会把遗产分给你的,半个便士也不。”
“那你给谁呢?”
“……我喂鹅!”
“那很好啊,我也喜欢鹅。”
不知道为什么,泽维尔突然感觉到,随着岁月流逝,以撒变得越来越气人了。
“好了,不要生气了!”以撒大手一挥,“我让你看看什么叫做有情有义的魅魔。”
于是他从泽维尔口袋里摸出钱来,去买了一块面包棍,泽维尔以为他是嘴馋,但是以撒却没有吃,反而把面包用纸袋包好,抱在怀里。
“走吧,兰登。”他招呼说,并且自顾自朝旅馆走去。
在旅馆客厅,前台客气地问要什么样的房间,以撒说:“找人,六楼倒数第二间。”
坐在旁边的老板从报纸后面探出眼睛来:“你是他什么人?这家伙已经欠了好几天房钱了。”
以撒和泽维尔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说:
“亲戚。”“朋友。”
“……”
在糟糕的默契引发危机之前,泽维尔主动掏钱为那人垫付了房钱,还预支了接下来一个星期的。由于他们两人现在身上的衣服足够得体,看起来是正派的人,当然最主要还是有钱,因此没有受到什么阻拦。
以撒敲开了顶楼倒数第二间客房的门。
“谁呀?”门打开,露出一张憔悴的中年男人的脸。这个人犹豫但警惕地挡在门口,紧接着,被以撒不由分说地往怀里塞了一袋面包。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认识您。”男人低头看了一眼,说。
“没关系,我也不认识你,”以撒说,“但是你该刮脸了。”
男人没说话,试图关上门,却被以撒的脚顶住了。
男人用恼火而畏惧的眼神看他:“无论你打的什么主意,先生,我没有钱。”
“我也不要你的钱。”
“……”
“别害怕,先生,我们没有恶意,”在气氛最紧张的时刻,泽维尔适时温声说,“听您口音,或许是肯特郡人?”
男人没说话。
“那您跟狄更斯是老乡呢。肯特挺好的,就是空气不好。”
“我不写书,他跟我没有关系。”
“大家通常都更喜欢有文化的商贩,知道一点也不坏。”泽维尔说。
男人露出警惕的表情:“我以为我既不认识您,也没有透露过什么。”
“这大箱子我看着很眼熟,”泽维尔说,“我经常看见您这样的外地推销商贩。”
男人用奇怪的眼神瞅着他们俩,最终妥协似的叹了口气,故作轻松地说:“没错。这么说,或许两位想买点什么吗?我这里有很多东西……”
平心而论,男人恐怕没什么推销的天分,至少他说了半天,并没有哪句话特别激起人的购买欲。但是,今天的泽维尔格外慷慨,如果不是被以撒从背后捏了一下屁股,可能会直接开口买下一整只手提箱的破玩意也不一定。
“我们不是来给你送钱的,”以撒说,“这话留给别人听吧。”
男人被狠狠噎了一下,同时,他的忍耐也几乎到了尽头。
“为什么让我碰上这种事?”他问,“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是来羞辱我的吗?”
“怎么还激动起来了,”以撒奇怪地说,“我看不上任何人,包括你;我没有羞辱任何人的必要,包括你。”
不错的话术,泽维尔想,就连我也感到火冒三丈。如果要举办一个全球气人恶魔的评选,以撒估计有机会一举夺魁。
那男人面上风雨欲来,像忍无可忍、就要发作了,如果不是肚子刚好叫了一声的话。
“我也饿了,就跟你长话短说吧,”以撒说,“你现在可以先把面包吃了,接下来有一周的时间去把这整条街的房门敲过一遍。万一实在要跳楼,也别往街上跳,多积点德没坏处,懂了?”
“什——”
说完,以撒拉着泽维尔转身就走,留下两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这就完了?”泽维尔问。
“兰登啊,俗话说:救急不救穷,”走出一段后,以撒说,“给他点时间就足够了。如果不能靠自己的能力生活,给钱也没什么用,总有用完的一天。到那时,难道你要把他请到家里来供着吗?”
你这米虫也好意思说这种话吗?泽维尔想。
紧接着,恬不知耻的恶魔就又开口说:“把钱都花在我身上就最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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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星期后,两人又驾车经过这个街区。远远地,一个男人跑着凑过来,一边跟着车,一边拍泽维尔的车窗,直到后者摇下窗来。
泽维尔定睛看了半晌,惊讶地说:“是你!”原来是旅馆里那个落魄的男人。他看起来很不一样了,穿着正装,有一顶合适的帽子,面颊刮得干干净净,看起来很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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