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倒月光(6)
酒店的地毯软得像棉花,季崇舟跟在周嘉曜身后,亦步亦趋。进了电梯,季崇舟小心觑着周嘉曜,周嘉曜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戴鸭舌帽,戴口罩,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很容易叫人觉得他冷酷无情。
但那双眼睛其实很漂亮。
进入娱乐圈之前,还在学校时,季崇舟因为皮肤白,长得好,性子软,被男同学叫过小白脸、大姑娘。他那时候有点儿自卑,默默学着学校里最时髦的男生留长刘海,努力地融入男生的团体和他们打篮球,但他总晒不黑。
女生羡慕他白,羡慕他眼睛好看——“季夏,你眼睛真好看,睫毛也好长啊。”她们总在他身边嘻嘻哈哈,经常开玩笑,季崇舟搞不清楚她们的用意,他招架不住,只能尽量躲开。
说来也奇怪,他成名以后,有过去的同学在网上爆料。
同学嘴里的那个人好像不是他。
他们说他高中时就特别帅,很多女同学喜欢他,说他是个酷哥,平时不说话,成绩虽然不好,但学习挺认真,这点显得很可爱。
后来进了娱乐圈,夸赞他容貌的人越来越多,他的眼睛尤其被夸得多。除了说他眼睛漂亮,还说他眼神戏演得绝。
每次季崇舟都会想,那是你们没有看到周嘉曜。
“在想什么?”周嘉曜突然出声,季崇舟惊了一下,后背抵到电梯壁上,紧张得嗓音发涩:“想到高中的时候……”
“高中的时候怎么了?”周嘉曜耐心问道。
季崇舟说:“我以为大家不喜欢我,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周嘉曜沉默须臾,说:“有这样的错觉很正常,人心总是很难看透。”
“哥……你也有看不透的时候吗?”
季崇舟那双眼睛专注地看着周嘉曜,带着一点点让人无法抵抗的好奇。在季崇舟眼中,周嘉曜是最聪明、冷静、果断的人。
季崇舟不懂娱乐圈的资本人情抑或其他,他听过同组的演员抱怨,化妆师不好,灯光师不行,统筹针对,小导演捧高踩低,想要的戏被截胡……
所有的问题,季崇舟都没有遇到过。
他知道,是周嘉曜在他身前为他荡平了一切。
周嘉曜无所不能。
“无所不能”的周嘉曜口罩下的唇勾起一抹嘲讽意味的笑容:“当然。我可比你惨,有一个人,我以为他喜欢我,但其实他恨我恨得想要我死。”
季崇舟呆了呆,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喜欢他吗?”
电梯到一楼了,周嘉曜大步走出去,没有回答。
司机的车早在酒店门口候着,两人出去,直接上车开往剧组片场。
路上季崇舟意识到周嘉曜不太对,他有些轻微的发颤,呼吸有些急。
“哥,你怎么了?”
“我没事。”周嘉曜答得很快,却更显得欲盖弥彰。
季崇舟目光落在周嘉曜撑在后座垫子的手上,那只手,手背青筋暴起来,抖得厉害。季崇舟下意识握住了那只手,就在这一瞬间,颤抖平复了。
“……你出了好多汗。真的没事吗?”
周嘉曜说:“没事,我只是……有点头疼。”
“要去医院吗?”
“不,”周嘉曜说,“不要耽误拍戏。”
季崇舟“哦”了一声。
两人的手交握着,一直没有松开。
都以为是自己舍不得。
第5章
季崇舟被抓到化妆间上妆去了,周嘉曜在车子里坐了一会儿。他摸了摸裤兜,想抽根烟,摸空了,才想起来自己昨天下定决心要戒烟。
司机小刘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的动作,说:“老板,我这有烟,您要么?”
周嘉曜摇了摇头。
半个小时后,小刘开车离去。
周嘉曜没有立即进拍摄场地,他逛到一片公园,在公园长椅上坐下。
今天是周末,五月秦城的天气不冷不热,有家长带着孩子放风筝、野餐。公园不远处就是灰色的建筑,高大沉默,已经伫立在此许多年。这是老楼,里面的装修、设施都已过时,时代与岁月对任何人事都很公平,一应留下印记。季崇舟此时应该就在里面拍戏。
他看过统筹的安排,前期会先拍顾之明和艾米各自的戏,不论拍谁,季崇舟和宁优都要待在片场。
这部电影的预估拍摄时间是六个月,除了秦城,后面还要去青岛、丽江和西藏。
三场戏,两场在秦城,一场在西藏。
暂且还不知道是怎么个安排。
周嘉曜摸烟,裤兜里只有硬邦邦的手机。他自己都失笑。
最终拿出手机,在通讯录看了很久,拨出去一个电话。
对面很快就接通:“曜曜?”
“妈。”
林淑珍语气很轻:“曜曜,在外面过得还好吗?”
周嘉曜避而不答:“小晖最近怎么样?”
林淑珍讷讷道:“他……挺好的,我跟你爸前两天才去看了他,医生说他很配合治疗,人又乖,在里面很讨人喜欢。曜曜,你知道,小晖是生病了才……犯了错,这么多年,他在里面生活多苦呀……医生说他治疗很顺利,不出意外今年就能出院,妈妈想把他接回家,到时候你回来,咱们一家人一起吃个团圆饭,怎——”
她越说越高兴,周嘉曜却不愿意再听,干脆掐断电话。
片刻后,林淑珍发了条短信到周嘉曜手机里:“对不起曜曜,妈妈不提这事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吃顿饭吧?我和你爸爸都很想你。”
周嘉曜隔了很久才回:“有空吧。”
不是他故意,是林淑珍消息刚来,他还没来得及回,就接到了季崇舟的电话。
“哥,”那边声音闷闷的,“我被骂了,导演说我演的不对。”
周嘉曜起身,沉声说:“我马上到。”
阴问渠临时改了一句词,这句词一改,之前周嘉曜教季崇舟的演法就不对了。季崇舟自己不是不能演,但他从出道开始就依赖周嘉曜,没有周嘉曜给他掰开了揉碎了讲、给他示范,他心里没底。越没底演得越虚,越虚越差,阴问渠摔本子骂人,季崇舟鞠躬说:“对不起,给我点时间调整一下。”躲到角落给周嘉曜打了电话。
阴问渠给了二十分钟。
两人窝在临时道具间,地方很小,很挤,灯泡只一点点亮,空气里一股灰尘味。季崇舟指着剧本上他划掉、重新用蓝笔写的词,轻声说:“这场原来是顾之明和他爸爸吵架,顾之明厌恶他爸爸在外面乱搞,对他爸说‘顾检,你迟早会遭报应的’,然后顾检就打了顾之明。现在导演把这句话删掉,让直接先动手,然后我道歉,‘对不起爸爸,我错了,别打了’。但我拿捏不好那个感觉。”
“阴导怎么说?”
“他说,要足够诚恳,因为顾之明是真的在道歉;要有一种压抑感,在这里就要体现他恨顾检,但又怕顾检;还要难过,因为他是爱他爸爸的。好难啊,哥。”季崇舟低着头,手指在剧本上划来划去,窸窸窣窣的纸张声音在道具间无限放大,和季崇舟的呼吸声缠在一起,像在周嘉曜心口吹气。
吹得他心里发痒。
周嘉曜抓住他的手,在季崇舟的目光下把剧本从他手里抽出来,放到一边,再松开他的手,自己退后一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演一遍我看看。”
季崇舟酝酿片刻,躺在地上,抱着脑袋,咬着牙说:“对不起爸爸,我错了,别打了。”
“我给你做的人物小传你没有看吗?比起肉.体上被暴力对待,更让顾之明痛苦的是言语打击、精神虐待。在这个场景中,顾检是边打边骂的,你现在这个抱头的姿势,是全然为了抵抗拳脚相加的伤害,这么抱不对。”
周嘉曜蹲到季崇舟面前,握住他的手腕,带着他的手慢慢往下,在手腕和手掌交接处足够压住耳朵时停住,他缓缓说:“这句台词,不能说得那么用力,顾之明在道歉,但不是在求饶,顾之明对顾检爱恨交织,爱让他下意识克制自己话语中的恨意,所以这句话不能咬牙切齿。他一开始打你的时候,你的手放在刚才完全抱头的那个位置,然后慢慢往耳朵的位置滑,一边滑,一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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