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4)
秘书告知他沈耀辉已经登上了返程航班,并表示明早八点要在家同他共进早餐。
沈渝修读了一遍措辞简洁的短信,觉得有些疲累,并对代餐瞬间失去兴趣。他没什么表情地抬起头,告诉司机不必再去酒店,继而长按关机。
他乘蒋尧的车返回父母位于郊区的别墅。黑色的流线型车身快速穿梭在一层一层的细密树荫阴影中,远离市区的山道在深夜僻静得令人昏昏欲睡。沈渝修望向车窗外,山下的市区像跪伏在山脚一般,中间散落着些许零碎光亮。
他手里捏着那只被人送回来的钱包,指尖顺着底部精巧的皮革走线滑动,耳边是蒋尧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大意是在单方面同他交流几位朋友的近期动态。
“我说谢骏真是越来越像拉皮条的。”蒋尧看着手机,感慨道,“老方今晚带的那个,我前几天才见她跟在谢骏旁边。”
“无事献殷勤。”沈渝修支着胳膊,半闭着眼睛答道,“谢骏有这么好心?”
“哪儿能。还不是因为老方能帮他那块地的忙。”蒋尧调侃,“等他哪天融不上资来找哥儿几个的时侯,指不定还能给你拉两个。”
沈渝修做了个被他恶心得皱眉的表情。蒋尧哈哈大笑,骂他才在酒吧钓人玩现在又来装正人君子。
他这么一说,沈渝修有点憋屈地回想起临了自己在门口等了人几分钟的事儿,本打算顺茬混个熟,没想到最后居然是那个傻不拉几的保安跑出来给自己送钱包。连碰两个钉子的感觉实在不好,他有些挂不住面子,“闭嘴。”
蒋尧闷笑几声,别过头看了看车窗外,提醒道,“前面就是你家了。”
沈渝修闻言坐直身体,远远望见别墅门口那座熟悉的喷泉。时间太晚,他懒得折腾,与蒋尧道了别,就在铁栅门外下车,自己慢吞吞地朝别墅里走。
路过喷泉时,他感觉有水汽扑到脸上,池底那点藏在缝隙中的青苔气味像是混在其中,冷而潮湿,带来一股令人生厌的腥腻。家里的几个佣人都去休息了,厅内没有灯,沈渝修踏上柔软的织花地毯,走回房间,手里仍旧在转着那只钱包。
如果不是身份证记录的生日这天一定要和父母见面,他并不是很想出现在这栋别墅里。
沈渝修和父母的关系状态对比一圈朋友,也算中游荡荡。不好不坏,该有的礼数都很周全。稍微特殊点儿的大概就是他高中开始便基本不在家居住,一直独自住在市中心的一套高层公寓。早些年这还被一些长辈诟病太过叛逆,如今反而成了夸奖他成熟独立的事迹。
房间收拾得整齐,沈渝修冲了个澡,拿起全新的浴巾随便擦了擦,习惯性想去找放在床边的玻璃杯喝水,却什么都没摸着。他意识到是在父母家,便直接躺上床作罢了。
优质高支长绒棉的床品是新换的,洁净,没有气味,非常标准的客居配置。手机屏幕显示距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左右,沈渝修对这一天中无须经营的时间分秒必争,思索片刻,那股挂不住面子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他心下不甘,皱眉打了个电话。
不一会儿,手机一震,弹出一条写着裴序号码的短信。
沈渝修吹着口哨,快速复制号码到短信编辑界面,敲了几个字就点击发送。
这个号码还未被收进手机通讯录,沈渝修枕着天鹅绒枕,已经编辑了一个“裴”字,想起刚刚那张冷淡的脸,扯扯嘴角,删除后重新输入“小保安”。
短信没有得到即刻回复,沈渝修兴致不减,一面随便安抚两句在酒店空等一场的小情人,一面又发了一条。
裴序此刻刚刚下班,穿过喝上头的男男女女,钻进阴暗的储物室。角落里堆着纸箱和两张淘换下来的旧沙发。沙发艳俗劣质的红色皮革破了几处,漏出内里填充的廉价海绵。他坐在沙发上,从已经没法再穿的外套里找出手机,查看新收到的短信。
是个陌生号码。裴序没心情搭理,内容都懒得看就打算直接删除。
但他左滑的动作被最新弹出的一条打断了,裴序解锁手机,盯着那条新短信里缓慢加载出来的钱包照片,终于切到了编辑界面。
小保安:“你发错人了。”
沈渝修看着这条回复,差点笑出声,“你不是裴序?”
小保安:“我不是还你钱包的人。”
“哦,我的钱包里少了点东西,打算投诉。”
裴序冷笑一声,快速打了一行字,“少了什么?”
沈渝修信口胡诌,事实上连钱包都没打开过。他的钱包里只有常划的数张卡和几张纸钞,丢了哪样都不算大事。
“怕被投诉?”
“请便。”
态度不好。沈渝修在脑内再次过了一遍裴序的脸和伤口,说不上怎么就有几分心痒难耐,连带着对这副态度也罕见地选择照单全收。他孜孜不倦地编辑道,“不投诉也行,什么时间有空喝一杯?”
小保安不回复了。
沈渝修少爷脾气不大,却也惯于享受他人的追捧,对冷脸的容忍度并不高。
不过今晚的沈渝修很寂寞,并由于不得不置身于这间别墅而感到少许煎熬,因此一定要拉着倒霉的裴序没话找话。他看也没看小情人新发来的调情短信,又发了一条继续骚扰。
裴序面无表情地读完沈渝修几条车轱辘话倒过来倒过去说的短信,直接将手机扔到一边不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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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短信?”许绵秋来了一会儿,见裴序始终忙着折腾手机,便没好气地用浸了碘伏的棉签压了压他额头的创口。
“诈骗短信。”裴序说,像没痛感一般面不改色地接过棉签。
许绵秋懒得追究,给他手背涂了一遍药,随后点烟抽起来,“听说你跟张哥的人动手了。”
“嗯。”裴序从她手里的烟盒中拿了一根,衔在嘴里,握着她的手腕,借她没合上的打火机点燃,深吸一口,道,“他今天绑了我妹。”
许绵秋动作一顿,她自己也有个妹妹,对此类威胁格外能感同身受,“为什么?”
“裴曼欠了钱。”裴序靠在粗糙的沙发靠背上,呼吸很轻,用力将所有的尼古丁沉入身体麻痹神经,“赌债。想让我妹去卖卵。”
“真够体贴的,倒是没逼良为娼。”许绵秋露出一个十分嘲讽的微笑,踢掉高跟鞋,缩在沙发一边,头倒在沙发靠背上,“又欠了多少?”
她抱着膝盖,裙摆将将盖过脚背,整个人泡在脑后那盏积满灰尘的灯散出来的微弱光芒中,熬了半夜的妆有些花。
裴序缓缓吐出烟圈,抬手比了个数字。
他手上的碘伏涂得过多,随着动作汇聚成一小股,像污水般在光洁的手背上流动。许绵秋陪他抽了会儿烟,拨着头发道,“姓张的怎么说?”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裴序略斜着下巴,含着滤嘴的嘴唇上还有细小的血丝。
“欠债还钱。”他说。
“那么多你怎么还?”许绵秋知道他的钱除了填日常开销之外不剩多少,追问道。
“借。”裴序像是很平静地接受着自己要填裴曼这个无底洞的命运安排,“我无所谓,荔荔不能有事。”
第4章 虽然不言不语(1)
沈耀辉于第二天清晨的七点四十分抵达别墅。
他进门前二十分钟,佣人已从保安处得知小少爷昨晚回家的讯息,毕恭毕敬地先来敲了沈渝修的门,提醒他洗漱换装。
八点,沈家的三位主人同时出现在餐厅。沈渝修走下楼梯,右手处理着自己左手袖扣,得体地向父母问好,“爸妈,早。”
“早。”沈耀辉翻了一页报纸,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
沈渝修走到沈耀辉左侧坐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家里的新厨娘送上准备好的餐点,善意地笑着说,“咖啡是现磨的,小少爷回来,夫人特别选了很久的豆子呢。”
沈渝修叩在杯沿的手一停,觉得这位新帮佣确实是不大了解主人的喜好,因为苏渝的心思从来与这种母性关怀是搭不上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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