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16)
“翻窗了!追!”
叫骂声此起彼伏,伴随着玻璃和金属碰撞的哗啦声响。沈渝修的助理紧张地拣起老板手机,小声道,“沈总,咱们赶紧进工地吧。”
沈渝修步伐迟缓地向前走了走,神使鬼差地又往那条巷弄里看。那群人堵截得十分专业,戴着兜帽在雨中疾奔的青年已经无路可逃,只能飞快地转过头朝巷口跑来。
“沈总!”眼看对方要冲到这边,助理慌了神,大声叫起坐在车内前座的司机。偏偏他们的车停在巷口边缘,车门一开,阻挡了男人逃跑的动作,围堵的人看准时机,几个人扑上去,一把将人摁到引擎盖上,照着腹部给了几拳。
“跑,你给老子继续跑啊!”为首的人啐了一口,招呼手下动手,几个壮汉把人按到泥水里,又踢又踹,“没本事就不要拿码钱,欠债就得还钱!”
那人说着,用力踩了一脚男人的头,“大雨天的还让哥儿几个这么折腾,裴序,你他妈是真活腻了吧?!”
站在路边的沈渝修听见那个名字,有些意外和不可置信,他推开半挡在自己身前的助理,向那群人靠近了几步。
“嗯?!说啊,打算什么时候还钱!”
满身泥污的人兜帽滑脱,露出那张沈渝修熟悉的脸。裴序的脸上已经添了不少新伤,有些恢复快的结了疤,有些仍然鲜红青紫,伤口被泡在污水里,仿佛一张撕碎丢弃的画。
“不说是吧,那就别怪……”
那群人耐心全无,没讲几句就要继续动手泄愤,刚抬起脚,身后却传来了沈渝修沉稳有力的声音,“先等一等。”
穿着西装的男人慢慢走到裴序面前,在他两步之遥站定。
雨天的一切都是湿漉漉的,脏,乱,还有无处不在的水汽,而沈渝修是这一小块模糊世界中唯一干燥温暖的存在,只有鞋尖裤脚沾着少许脏污。
裴序被那几脚踩得头微微发晕,没听清沈渝修和那群人交涉的内容。片刻后,他满身血污地硬撑着身体站起来时,原本堵在他身边的人忽然撤开了。
“沈先生,我们也是听吩咐做事。”领头的人自报来历后,见沈渝修给张经理拨了电话,便客客气气地向他告罪,“实在是这杂……他欠钱不还。”
“你们回吧。”沈渝修望着面前几乎没法站直身体的男人,语气不大好,“你们张经理那边我会处理。”
“好,沈先生忙。”那群打手哈腰致意,纷纷转头钻进停在远处的车。沈渝修的助理和司机面面相觑,不明白老板为什么突然插手管了一桩闲事,就都等在原处没有出声。
裴序的脸脏极了,而他连胡乱擦两下的力气都不想多费,侧过脸吐了口污水,低声说:“谢谢。”
之前调情的时候,沈渝修千方百计地逼着人说句谢谢,这次真听到了,却很不痛快,也不觉悦耳。
他和裴序对视了一会儿,听见雨滴打在伞面上毫无规律的声音,感到心跳像是被迫跟着什么东西共振,失去规律,跳动得有些激烈。
而裴序则发现沈渝修不全是干燥的、温暖的,他的眼睛湿淋淋,像是与没有伞的人一起淋着雨。
“上车。”沉默良久,沈渝修开口道,“别让我叫人过来架你。”
侯在旁边的助理听见这话,猝不及防地一愣,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
沈渝修转过身,自己坐回车内。助理很懂眼色,替裴序拉开另一侧的车门,半催促地推他上了车。
司机望了眼后视镜,低声问:“现在是去……”
“公寓。”
“那可能赶不及准时回别墅……或者先送这位先生去医院……”
“回公寓。”沈渝修打断他,又对助理道,“给杨医生打电话,让他直接过来。”
黑色的商务车随即驶向沈渝修高层公寓所在的小区,车内一片安静,无人再说话。
裴序的伤口不止暴露在外的几处,车开到半途,人就变得昏昏沉沉。沈渝修借着后视镜偷偷注视他,看得入神,连助理叫他都没立刻反应过来。
“沈总,沈总?”助理轻声叫道,“您的电话,还是蒋先生的,打了好几个了。”
沈渝修看了一眼身旁的人,接过手机,压低声音道:“喂?”
“刚才怎么回事?”蒋尧问。
“没什么。”沈渝修敷衍道,“你没急事就先不说了。”
“等等!”蒋尧连忙叫住他,“谁说没急事。”
“……说吧。”沈渝修对十几年的哥们儿还算有耐心,催促道,“快点。”
“就是那个新闻。”蒋尧说,“刚才说的。”
“知道,前阵子A大那个强奸伤人案,怎么了?”沈渝修用食指轻敲着一旁的扶手说。
“这事儿……是谢骏最近交往的那女朋友弄出来的。”蒋尧说。他也有几分火大,声音不由得拔高了些,在封闭的车厢内清晰可闻。
一旁半闭着眼睛的裴序听见那句话,拳头紧攥,缓缓睁开眼睛,看向脸对着车外的沈渝修。
“谢骏天天就他妈搞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蒋尧慢慢道,“那女人叫了两个人去干的,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搅局的不说,还是个警察——这下事情就闹大了。”
“当天晚上就抓到那两个下手的了,前两天把这女人咬出来,她一被抓就非咬死谢骏不放,说是他指使的。”蒋尧头疼道,“谢骏说他根本不知道这事儿,一直在忙最近的政府招标——招标嘛,哪能在警局多折腾。现在媒体这边也有人盯上了,所以……”
“你看,要不让你爸找公安的人聊聊?”
“律师怎么说?”沈渝修问。
“说是可大可小。渝修,这忙得帮啊,好歹一起混了这么几年,不捞他万一真出点什么事儿……”蒋尧点到即止,苦口婆心地劝道,“其实也就你爸两顿饭的事儿。”
裴序听着电话那头陌生男人的话,同时凝视沈渝修的侧脸。
沈渝修的睫毛很长,轻轻眨眼时,如同一只振翅欲飞的、即将带来另一片海洋风暴的蝴蝶。
那颗唇珠在侧面看起来仍然是美好而甜蜜的,容易令人产生关于亲吻的幻想。
但它上下小幅度地移动了几下,因为那张嘴唇的主人说了几个字,“好,我知道了。”
第14章 捕捉蝴蝶的美丽的网
这场雨下得前所未有的急,扫清了路上的车辆与行人。雨水在车窗上不断交汇,形成蜿蜒流动的轨迹,像一张巨大蛛网的局部,细密地笼罩着车内的人。
车开上内环线,高架桥的隔音挡板后是一座又一座耸立的大楼。裴序沉默地、平静地看着一栋顶部矗立“住院部”的高楼,由远及近,最终消失在视野中。
半小时后,车停在了沈渝修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司机不敢再多话,老老实实地打开车门,帮忙将裴序送上电梯。
裴序的情况比沈渝修预想的要好一些,在车上休息一路就养回一点精神,可以自行走进室内。
只是他好像一直心不在焉,沈渝修短短的几句话,如同隔了一堵墙,钻不进他的耳朵,得不到什么回应。
沈渝修出于礼貌和同情等了片刻,而后失去耐心,直接把人推进浴室,拿起淋浴喷头从他发顶浇了下去。
热水迅速弄湿了裴序的脸,他应激地闭了一分钟左右的眼睛,沈渝修便把手拿开了。
“你不是要我给你洗吧?”
他和裴序站在同一滩热汽蒸腾、充满污秽的水里,衬衫被水渍溅湿了大半,半仰着头说。
裴序逐渐发红的嘴唇微张,下颌汇聚了一小股持续滴落的水流。他睁开眼睛,盯着沈渝修,不知在想些什么,少时,一声不吭地随手挣了两下,将那件连帽上衣轻松脱掉。
沈渝修一愣,一时忘记该作何反应。裴序骨节精致漂亮的十指正落在腰间的皮带金属扣上,几下便轻松解开扔到地上。他身上也纵贯分布好些伤痕,在浴室近乎纯白的背景墙中,狰狞可怖,与整套公寓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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