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风云(14)
这种人,别说自杀了,一根小拇指都恨不得护得好好的。他就是“好死不如赖活着”流氓哲学的极致践行者,你和他讲“舍生取义”,他只会当笑话听。
其实在认识谢秋歧的时候,胡乔波这个人混得算不错的,有点小钱,富二代装得有模有样,哄得一群少爷小姐真把他当个朋友。如果不是最后的动作着急了点,或许还能骗得更大。谢秋歧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借钱是为了玩杠杆,以为能一夜暴富,结果血本无归。他不是因为生死攸关的要紧事缺钱才去骗,也没有隐忧,就是纯粹贪,总想搞个大的,总想绕点近道走走。
这种人就不是那块踏实过日子的料,哪怕他沦落到非洲来,不见得就会老老实实打工,要是周围人没点心眼,没准又被他忽悠到钱了。
谢秋歧只觉得晦气,连带着整一天的心情都不好。
回到矿区也是看哪都不顺眼,郑克吃饭咀嚼声音大一点他把人家劈头盖脸骂一顿,骂得小少爷脸色惨淡,委委屈屈不敢靠近他,睡觉都往他身边挪开两寸。谢秋歧也知道有点失态,他脑袋里总有一张胡乔波的脸,就像一口浓痰卡在咽喉里,吐不出来,咽下去又恶心。
郑克干脆问他:“是不是谈得不顺利?奥拉为难你了吗?都说什么了?”
“和这事儿没关系。”谢秋歧一边换灯油一边说。
“你心里有事,别瞒着我。”郑克很严肃。
谢秋歧也没想刻意隐瞒:“见着老情人了。”
郑克瞠目结舌,给他多少想象力也猜不出这种剧情。
“你别看我,我也没想到。”谢秋歧一眼看出他在想什么。
郑克抿心情往下沉:“那你们……”
谢秋歧打断:“没有‘我们’。只有‘我’,我让他滚了。”
郑克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又替自己悲哀。
谢秋歧反倒被他的表情逗笑了:“你又不认识他,你苦着个脸干嘛?”
郑克不敢让他知道自己一肚子酸水:“我担心他知道你也在这儿,又打你的主意。要不下次送货就换个人去吧?少一次也没关系。”
“他以后不会出现了。”谢秋歧现在不想说这个:“说正事,我们要和老刑合计合计爆破的细节了。奥拉同意了我们的造反方案,但他们的人数和携带武器都有限,所以我们要好好把握。”
正事要紧,郑克开始在棉被上画示意图:“按照你的主意,刑大哥早上和我研究了一下具体操作。我们会在爆破点和安全区同时埋上炸药。当然,安全区埋炸药的事情只有我、你和刑大哥知道。第一次爆破的时候,我们会把部分炸药的引线浸湿,造成爆破不完全,士兵就会让矿工去检查炸药,他们只会呆在安全区的位置,不会愿意冒险。等矿工全部离开安全区之后再引爆安全区的炸药。”
他高兴地做了个爆炸的手势:“砰——我们就自由了!”
谢秋歧喜欢他的活泼劲儿,心情也不自觉明朗:“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对我们来说成功的几率才越大,所以先不要告诉其他矿工。奥拉的人会以第二声爆炸为信号,他们主要解决防空洞驻守的那些士兵,以免有漏网之鱼逃出去送消息。我们自己必须把矿区的士兵解决掉。”
“武器少其实不是太大问题,士兵手里的枪我们可以抢过来用,防空洞被控制后,他们还有枪放在那里,也可以用。”郑克说:“按照以往的情况,牧羊犬从山下回来之后,会先在防空洞停好车再去矿区,我们要埋伏在防空洞附近,他一出现就要把他拿下。”
“不仅是牧羊犬和士兵,矿工也要提防。”
“刑大哥会负责看着牧羊犬和士兵,到时候我可以负责看顾矿工。”
“等矿区拿到手了,就把他们送到大使馆去,大使馆会负责遣送他们回国。”
“奥拉真的愿意放这些矿工走吗?她会不会临时反悔?”
这件事谢秋歧和奥拉单独拎出来谈过——
“放心,她现在很需要我们,如果她临时反悔,后面的事情我们也不会帮她。”
“后面的事情?你答应了她什么条件?”
谢秋歧挑眉:“她有钻石要走私到美国去。这是非法开采出来的钻石,不能够按照国内的正规渠道流通出去,必须先把钻石运到邻国纳米比亚,再从纳米比亚去美国。*我们要替她走这一趟,这是她放走所有矿工的条件。”
“还要给她带一车钻石去美国吗?”
“不用一车,只有一颗。”
“一颗?”
谢秋歧大拇指和食指圈了个圆:“一颗307克拉的金色钻石,价值至少3000万美金。”
郑克只觉得血液哗啦啦往头顶上涌,浑身燥热:“我的老天爷。”
他都不记得自己上次见到这么大的钻石是在什么时候了。哪怕出身钻石世家,克拉数超过一百的彩色钻石也不常见。
谢秋歧压低了声音:“把这颗钻石运到美国,交给下家,我们可以分到15万美金。这是佣金,谈好了的。也不算亏吧?到了纳米比亚,会有接头人给我们假护照,就不坐什么船了,头等舱直飞美国。不是比在海上晃荡三十几个小时好多了?”
15万美金要是放在两个月前,郑克可能完全不当一回事。他18岁生日那年,郑家给他在路易十三办派对,光开酒就花掉上百万,这还只是其中一个小项,15万还不够他郑少爷开一箱香槟。
但现在郑克觉得能有15万已经是很不错的数字了,他甚至想念飞机头等舱里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他身上的衣服还是毕业典礼从美国回澳门的那套西装,衬衣已经泡成麻黄,昂贵的西裤永远湿嗒嗒的,阴冷的防空洞晾一晚上未必干,第二天很快又湿个透。他将近三十天没有换过内裤,只能安慰自己至少死的时候,他能穿一条名牌内裤来维持体面。
体面,这个词都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郑克脑袋里。他完全把这件事抛弃了。
有时候他看看河面倒映着的自己的那张脸,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后来他也不看了,他想,我只有把自己完全抛弃,才能从这种窘迫的局面中活下来。
“郑少爷”已经死了,他为了维护父母的财产和家族的尊严死在了叔叔的办公室里。现在这个饥肠辘辘的矿工只是一个名字刚好也叫郑克的人,是一个全新的人。
只有这样想,他才能阻止自己不裹上棉被、放倒油灯来个了断。他才能觉得自己不可怜。
“先去美国也好,我在美国有同学和朋友,他们能帮上忙。现在回了澳门也是找死。”郑克低声说。
谢秋歧也是这么想的:“这段时间你也很辛苦,再坚持几天。会好起来的。”
会好起来的。这也是老生常谈了。
郑克耷拉着脑袋,把额头靠在谢秋歧肩膀上,努力地嗅了一口。他想,管他呢,只要在这个人身边,好也好,坏也好,都无所谓。他甚至已经开始担心,如果真的从非洲出去了,谢秋歧得到了自由,会不会和他分道扬镳?那他一个人在外头还有什么意思?
什么时候,谢秋歧才能把注意力稍微放在他身上一点?什么时候他才能让谢秋歧看到他?
(*罗安达:安哥拉首都
*钻石走私:1998年,联合国为了对安哥拉反政府武装实施金融制裁,通过决议禁止从安哥拉直接出口没有政府颁发证书的钻石。为了继续牟取暴利,走私犯只能先将钻石运到没有禁令的邻国纳米比亚,再从纳米比亚流通出去。该项禁令至今没有解除。)
作者有话说:
小少爷有危机感了哈哈,其实谢美人真的一点也不喜欢前任啦~
第12章 杀他个天地干净
星期五的晚上两个人都睡不着。
郑克睁眼对着墙壁上的日期刻线发愣,这是他们到非洲来的第31天,整一个月。
一向心宽的郑少爷知道今晚肯定要失眠了。他一转身,谢秋歧也没睡。两个人的视线相交,郑克在被子底下悄悄地牵着他的手,还是凉冰冰的,这不正常。
“你怕不怕?”郑克第一次这么问谢秋歧。
谢秋歧没吱声。
郑克笑了:“我一直都以为,你胆子特别大,什么都不怕。被郑士华抓住也好,关在集装箱里也好,挖矿、送货、谈判……你好像无所不惧。原来你也会害怕的,我以前怎么没注意到。”
“我也是人,当然会害怕。”谢秋歧淡淡地说。
郑克把自己的棉被搭到他的棉被上,两床被子通成一个筒。好像这样,他说出来的话就不会还没到谢秋歧的被窝里就已经冷了——
“如果出去了,你想做什么?我的意思是,摆脱了所有这些事情,自由了以后……”
“还没想好。”谢秋歧露出一个思考的表情。
他是真的还没想。他习惯了走一步过一步的人生,明明是他自己的生活,他却是最没有话语权的那个。
“你没有想做的事情吗?以前有没有愿望?”
“我曾经想过攒够了钱,买一艘属于自己的船,周游世界。不够钱了就随便找个码头当个船工,攒够钱再走。是不是挺没有出息的?”
“很浪漫。我大学的时候想去当职业电竞选手,电竞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意思?”
“电子竞技,就是打游戏。国内还没开始发展,美国已经很成熟了。我还是俱乐部会员。”
“有钱赚吗?”
“有奖金。世界级的比赛,比如WCG冠军能有一百万美金。”
谢秋歧第一次听说打游戏能赚这么多钱:“你去参加比赛了?”
郑克摇头,有点不好意思:“没有。我爸觉得玩物丧志,差点停了我的生活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