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令我无心学习(35)
一声闷哼,闻箫站起身,精准地踹在了这人的腹部,话里冷得仿佛掺进了冰渣:“重新说。”
“真的……我说的都是真话,我是看见那个小姑娘一个人,好心想把她送回去!她衣服拉链坏了,我准备帮她拉上!你一个高中生,你打人,就不怕我去学校告你?你要是再敢——”
又是一声闷响,暗淡的灯光下,闻箫眸子里有锋利的冷光,沉声问,“拉链坏了?”
中年男人在闻箫的目光下,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声音来,眼里满是瑟缩的畏惧。
芽芽已经止了哭,被池野抱着过来,看见闻箫,眼睛又红了,“可乐哥哥……”
想到如果来晚了,芽芽会经历什么,闻箫的脸色又冷了一个度。
池野把芽芽放下,让闻箫把人牵着,语气轻松,“带她去旁边数个数,数到三百。”
闻箫没多话,带芽芽走了一小段距离才停下。
隐约有说话声传过来,芽芽拉着闻箫的手,仰头问他,“可乐哥哥,我哥哥在干什么啊?”
闻箫自己也有妹妹,但他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哄小姑娘,于是硬邦邦地回答:“在聊天。”
“哦。”芽芽不是好奇心非常重的小姑娘,没再关注这个问题,想了想又问,“哥哥为什么让我数数呢?”
闻箫:“数学每天都要复习。”
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芽芽开始认认真真地对着墙壁数数。数到一百九十九后,竟然非常顺利地数到了两百。
闻箫转过头,往后瞥了一眼,又移了半步,挡住后面的情形。
等芽芽一个数一个数地数到299,闻箫就听见,“二百九十九,二百,二百零一,二百零二……”
闻箫:“……”
等循环到第七遍时,池野裹着一身寒气走过来,松开的拳头上带着血——明显不是池野自己的。
递了张纸过去,闻箫往后看,那人已经没影子了。
“不报警?”
拿闻箫递来的纸仔细擦了擦手,池野眉间压着戾气,“没用。我们没证据,附近没监控,芽芽又太小,那个人坚定说辞不变,拿他就没办法。你说,警察会相信一个有体面的工作、有老婆有孩子、邻里关系很好的人,还是会相信芽芽这个七岁不到、意思都还表达不清楚、才上一年级的小姑娘?”
闻箫没说话。
他清楚,事实就是池野说的这样,他们没证据。
不仅这样,池野家里只有他自己和他妹妹,没有大人在。
池野捏着闻箫递给他的纸,在手心紧握成一团,仿佛一瞬间被抽光了所有力气,他靠在墙壁上,垂下眼看着没喊停就依然老老实实在数数的芽芽,唇线紧绷。
他能保护好她、照顾好她吗?
这一刻,池野自己都不确定。
剧烈跳动的心脏直到这一刻才缓缓平息下来,他伸手,轻轻揉了揉芽芽的发顶。
第二十八章
闻箫回家, 手挨着门框换上拖鞋。外婆已经穿了睡衣,见他回来, “把学习资料给同桌送去了?”
“嗯, 送过去了。”闻箫单手拎着黑色书包,想起什么,又问, “外婆,您认识附近一个叫钱证梁的人吗?”
“钱证梁?”外婆仔细想了想,“只有一点印象,他父母都是退休职工,人很和气, 他自己硕士毕业,十几二十年前, 硕士还不常见, 后来分配的工作,人本本分分的,怎么想起问这个?”
闻箫拽着书包带的手收紧,沉默了几秒才道:“没什么。”
外婆看了闻箫的神情, 知道他平日里很少会分出多余的心思关注别人的事情,更别说像今天这样特意询问, 猜测可能不止是“听见有人聊天”, 但闻箫明显没有要说的意思,外婆温和道:“有什么事,可以告诉外婆。”
闻箫点头:“好。”
三张数学教学提纲都摆在了书桌上, 闻箫挑了一支墨蓝色的笔,一边看一边做记号。看完一页,他又忍不住透过窗户,朝对面看过去。
对面整栋楼亮着灯的已经不多了,他看见池野家的灯亮起来,没过多久,又熄了下去。
耳边盘旋外婆的话——这应该就是附近的人对钱证梁的印象了。和池野说的一样,在旁人眼里,那个人渣有学历有涵养、有体面的工作、有完整的家庭,没有人会轻易相信芽芽的话,甚至会认为芽芽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撒谎,果然家里没有大人教。
往后靠在椅背上,闻箫盯着天花板出神,直到手机响起提示音。
微信的聊天界面,一个漆黑的头像窜上来,只发了两个字,“出来?”
闻箫盯着池野的头像,忽然在想——这是不是,就是他头顶天空的模样?
回了一个“好”字,闻箫扔下笔,起身出门。
刚走出楼门,就看见小区老旧的路灯下,池野直直站着,视线落在某个位置,在想着什么。像背后长了眼睛,他转身,嘴角浮起惯常的笑容,“下来了?”
“嗯。”闻箫走近,“去哪里?”
池野晃了晃手里拎着的白色塑料袋,“球场?”
“走吧。”
篮球架表面的油漆早已落光,露出红褐色的锈蚀内里,很粗糙。
闻箫长腿伸直,接过池野递来的罐装啤酒,单手打开,又重新递回去。
池野没接。
闻箫:“不是手残?”
想起上次在学校篮球场,自己让他帮忙开饮料——听懂了“手残”这个梗的渊源,池野接下递来的啤酒罐,又把剩下没开的给闻箫,“对,残的程度有点高,还没恢复,谢谢小闻老师关爱手残党。”
“不客气。”话音落下的同时,闻箫手指穿在金属色的拉环,“啪”的一声,白气缓缓冒了出来。
他放到唇边,喝了一口。
池野等他喝完,拿近碰了碰,权当干杯,碰完仰着头,几口喝了个干净。
喉结上下吞咽,侧颈的肌肉绷直,有青色的血管凸显出来。
闻箫看着,从塑料袋里重新拿了一罐,打开,放在了两人中间。
喝完,池野呼了口气,“芽芽哄睡了。”隔了好几秒,他才接着说,“睡之前一直在哭,拉着我的手说要妈妈。”
已是暮春,周围的树叶绿意变深,风一吹,耳旁就是沙沙声。
两个人就这么坐着,听了许久的树叶轻响,不知道多久,闻箫啤酒都喝完一罐了,才听见池野沙哑的嗓音,每一字都很低,很沉,“我救不回来我妈的命,我除了看着她一天一天的虚弱下去,没有别的任何办法。我也没有照顾好我妹妹。”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闻箫听见,池野的声线不稳,易拉罐在他手里,被捏到变了形。
“但是,又能怎么办?我除了狠狠揍那人渣一顿,警告他不准靠近我妹妹外,什么都做不了。我能把他一次打怕了,”池野嗓音哑得厉害,“还能做什么,我能把他打残、能杀了他吗?我不能。我动手的时候,一遍接着一遍地警告我自己,我不能犯罪,我不能出事,我要是出事了,她们怎么办。”
“她们只有我。”
他仿佛被锁链缠缚的困兽,思前想后,半步不能踏错。
将手里的空罐狠狠地掷出去,两秒后,“咚”的一声,坠进了深蓝色的垃圾桶。池野拎起手边的易拉罐,晃了晃里面冰凉的酒液,猛地朝喉咙灌了一口。
没有说话,闻箫握着自己那一罐,陪池野喝酒。
酒一口一口被咽下去,胃隐隐抽痛。闻箫惯常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敷上了一层薄红。他摇晃着手里的啤酒罐,没剩多少的酒液撞在壁上,发出激荡的声响。寂静里,他兀自说道,“我以前也有一个妹妹。”
池野喝酒的动作停下。他发现了闻箫的用词——以前。
闻箫没看他,只盯着自己脚下的影子。平日里,他绝对不会把这些话说出来,或许是因为喝了酒,也或许是别的原因,他听见自己说,“我以前还有爸妈,现在都没有了,他们就在我面前,慢慢没了呼吸。”
嗓音还是和往常一样冷淡的嗓音,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尾音却轻得像烟。
那时,他爸妈都受了很严重的伤,血一直在流,溶在海水里分辨不清,但他能闻到很粘稠、很刺鼻的海腥味,以及铁锈味。在妹妹闭上眼后,很快,他们也撑不下去了,他妈妈用最后一点力气,把他的手死死绑在浮板上,勒得指尖麻木。她已经完全脱了力,也说不出话,只是一边又哭又笑,一边看着他,一直看着他,一直看着。
回忆像一把利刃,将他已经合拢的血痂一块块挑开,闻箫闭上了眼。
有咸湿的海水从他的周围漫过来,一寸一寸地,逐渐淹没过他的脚踝,到小腿,到膝盖。湿透了的布料贴在皮肤上,闷得透不过气。他僵硬地像木雕,一动也不能动,下一秒,就会被旋涡席卷,沉入海底。
直到有人用力握住他的手腕,“闻箫!”
闻箫缓慢地睁开眼,一时间,目光都无法聚焦:“什么?”
池野松开手,掌心上沾上的体温被风一吹就散了,他回答:“没什么。”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没过多久,就空了好几个易拉罐。
不节制的后果是,闻箫第二天早上没有按照平时的生物钟起床,一觉睡到了十点。
脑袋闷疼,他撑着前额起身,穿拖鞋一次没穿对,干脆赤着脚踩在地板上去卫生间。洗漱完后,几下装好书包,套上校服就出了门。
来不及吃早饭,闻箫单肩挎着书包到公交站,临上车前,他意识到什么,问公交车司机,“师傅,今天星期几?”
“星期六。”司机见他站在门口不动,“上车吗?”